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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萊斯特推開藍色藍調的玻璃門,一眼就看到了瑪德琳,同桌還有一個瘦瘦小小的年輕女生,穿著藍色牛仔裙和單調的白色V領T恤,她不認識那個女生。她瞬間感覺到強烈的失望,瑪德琳明明說隻約了她一個。瑟萊斯特原本期待和瑪德琳輕鬆共度上午時光,現在不得不調整心情,她做了個深呼吸。最近她發現自己走進人群時會變得很奇怪,她不記得該如何自處,她發現自己不斷想著:我會不會笑得太大聲?有沒有忘記笑?同樣的話是不是已經說過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和瑪德琳獨處時就沒這問題。隻有她們倆的時候,她的人格才得以保持完整,因為她和瑪德琳認識很久了。祖母一定會說她該來杯金湯力。隻是,什麼是金湯力?她對她們揮手,從桌椅間穿梭而過。她們還沒有發現她,兩人聊得很專心。她可以清楚看見那個女生的側臉,她太年輕,不可能有上幼兒園的小孩,她一定是保姆或互惠生(互惠生(Au Pair):Au Pair源於法語,意思是“平等的”“互惠的”。外國青年前往該國學習語言,與寄宿家庭在互惠互利的關係下生活。寄宿家庭為互惠生提供一切生活所需,每月會給零用錢,相應地,學生則為家庭照顧孩子,做簡單的家務。)。歐洲人嗎?不太會說英文?難怪她的坐姿有點僵硬、緊張,好像必須集中精神。這一點也不奇怪,她很可能和學校完全無關。瑪德琳悠遊於幾十個互相重疊的社交圈之間,既結交到一輩子的好友,也惹上了一輩子的仇敵,後者可能比較多。瑪德琳不畏衝突,被激怒的時候特彆亢奮。瑪德琳看到瑟萊斯特,臉龐立刻亮起來。瑪德琳最棒的一點就是這個,看到她的時候總是這麼開心,仿佛全世界最想見的人就是她。“嗨,壽星!”瑟萊斯特高聲說。瑪德琳的女伴在椅子上轉過身,她的棕發往後梳,綁成非常緊的馬尾,感覺好像很痛,一般隻有女兵或女警才會梳這種發型。瑟萊斯特快走到桌邊時才發現瑪德琳的腿架在椅子上。“瑪德琳,你怎麼了?”她客氣地對那個女生微笑,但那個女生整個人一縮,仿佛瑟萊斯特不是對她微笑,而是冷笑。噢,她沒有做錯表情吧?是微笑沒錯吧?“這是簡,”瑪德琳說,“她在馬路邊救起我,我為了拯救年輕的生命而扭傷腳。簡,這是瑟萊斯特。”“嗨!”簡打招呼,她的臉泛紅,仿佛將臉洗得太用力那種紅。她嚼著口香糖,下頜的動作非常輕微,似乎不想被人發現。瑟萊斯特坐下,瑪德琳說:“簡是新的幼兒園媽媽,和你一樣,所以我有責任讓你們充分了解畢利威國小的校園派係。姐妹們,校園可是地雷區啊,真正的地雷區。”“校園派係?”簡蹙起眉,舉起雙手用力拉馬尾,仿佛想弄得更緊,“我不會卷入校園派係鬥爭。”“我也是。”瑟萊斯特附和。簡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天,因為她不知輕重地挑釁了命運。“我不會卷入校園派係鬥爭。”她說得斬釘截鐵,天神一定聽到了,而且不喜歡她的態度,認為她太自以為是。“等著瞧吧。”天神說著往後一靠,準備笑看她的苦難。瑟萊斯特送的生日禮物是一套愛爾蘭Waterford高級水晶香檳杯。“噢,老天,我愛死了,美極了。”瑪德琳小心翼翼地從盒中拿出一個杯子,舉高對著光欣賞,杯身上有一排排精致的小月亮。“這一定很貴吧?”她差點說出“感謝老天你這麼有錢,好姐妹”,但她及時將話吞回去。如果隻有她們兩個,她就會毫不顧忌地說出來,但因為簡在場,所以不太方便。她是年輕的單親媽媽,經濟並不寬裕,在她麵前談錢太失禮,這點禮貌她還懂。她在心裡嘲笑丈夫,因為他老愛提醒她犯了哪些社交大忌。為什麼大家都那麼謹慎避免提及瑟萊斯特的財富?有錢又不是什麼丟臉的怪病。瑟萊斯特的容貌也是,陌生人經常以鬼祟的眼神看她,就像看缺手斷腳的人那樣,每當瑪德琳說起瑟萊斯特有多漂亮,她的響應總是很尷尬,好像美貌很可恥。她總會說:“小聲點啦。”然後四處張望,生怕有人聽見。大家都希望擁有財富與美貌,然而真正擁有的人卻假裝他們隻是平凡人。噢,這個世界真古怪。“好啦,姐妹們,認真聽我說明校園派係,”她小心翼翼將水晶杯放回盒子裡,“從金波波頭開始,她們的地位最高。”“金波波頭?”瑟萊斯特聚精會神,仿佛等一下要小考。“金波波頭統治校園,加入親市會(親市會(P&C):全名為家長與市民協會(Parents and Citizens Association),澳洲許多公立中小學都有這樣的組織,提供誌願者服務、募集設備款項、協助學校行政工作。)的媽媽們都得染金發、剪成波波頭,”瑪德琳用手比畫出發型,“這是不成文的規定。”簡笑了幾聲,瑪德琳發現自己忍不住想再逗她笑。“那些媽媽是好人嗎?”瑟萊斯特問,“還是最好敬而遠之?”“這個嘛,她們的出發點很好,”瑪德琳說,“她們的出發點非常非常好。她們就好像……嗯,該怎麼形容呢?她們就像完美媽媽,她們對家長的身份有強烈使命感,就像宗教狂熱般,她們是原教旨主義派媽媽。”“幼兒園媽媽們之中有金波波頭嗎?”簡問。“我想想……”瑪德琳說,“噢,有,哈珀。她是最典型的金波波頭,她加入親市會,而且她的女兒天賦非常高,隻是對堅果輕微過敏,她站在時代潮流的尖端,真幸運。”“瑪德琳,彆這樣,小孩對堅果過敏一點也不幸運。”瑟萊斯特說。“我知道,”瑪德琳很清楚她是故意誇大,因為她太想逗簡笑,“我想想還有誰……凱蘿·奎格利,她愛乾淨到了神經質的程度,她總是拿著一瓶噴霧消毒劑在教室跑進跑出。”“才沒有呢。”瑟萊斯特說。“真的啦!”“家長圈裡有爸爸嗎?”簡打開一包口香糖,偷偷往嘴裡塞了一片,仿佛那是什麼非法違禁品,她似乎對口香糖上癮,雖然其實看不出來她在嚼。她發問時目光有些閃躲,沒有直視瑪德琳的眼睛——難道她希望和單親爸爸交往?“我輾轉聽說今年的幼兒園家長裡,至少有一個主夫爸爸,”瑪德琳說,“他太太是大公司的高層大人物,叫傑吉什麼來著,好像是一家銀行的執行長。”“該不會是傑吉·蒙哥馬利吧?”瑟萊斯特問。“就是她。”“老天爺。”瑟萊斯特低喃。“我們很可能永遠見不到她,全職上班的媽媽很難有空參與學校活動。還有誰是全職上班媽媽?噢,雷娜塔也是,她在金融界工作,好像是權證或者——股票選擇權之類的,我不太懂,真的有這種東西嗎?她也可能是分析師,應該沒錯,她是分析師。我好幾次請她說明工作內容,但都忘記聽。可想而知,她的兩個孩子也是天才。”“那麼雷娜塔也是金波波頭嗎?”簡問。“不,不是,她是職業婦女,家裡有全職保姆,她好像剛從法國‘進口’了一個,她喜歡歐洲的玩意兒。雷娜塔沒時間來學校,每次和她說話,她總是剛開完董事會,不然就是開完董事會正要回家,不然就是準備去開董事會。這些董事也太常開會了吧?”“這個要看——”瑟萊斯特開始解釋。“我不想知道答案,”瑪德琳打斷她的話,“重點是,她老愛把董事會掛在嘴上,不可能超過五分鐘不提到,就像西婭·康寧根不可能超過五分鐘不提到她有四個小孩。我這樣說會很刻薄嗎?”“會。”瑟萊斯特說。“抱歉,”瑪德琳確實有些內疚,“我隻是想說得好玩一點,都是腳踝扭傷害的。不鬨了,這間學校其實非常好,每個人都非常非常好,大家都會過得非常非常好,交到非常非常好的新朋友。”簡放聲大笑,又悄悄嚼著口香糖。她好像邊喝咖啡邊嚼口香糖,真奇特。“這些所謂的天才兒童,他們有經過測驗,還是有怎樣的程序嗎?”簡問。“學校有一套辨彆程序,”瑪德琳說,“而且他們可以上特殊課程,得到特殊‘機會’。他們雖然和同學們一起上課,但好像作業比較難,有時候學校會請專業老師來,他們就會離班去上課,因為那些家長不希望小孩在課堂上無聊,乾等著同學趕上進度。我可以理解,我隻是有點……唉,舉個例子吧,去年我和雷娜塔就發生了一點小衝突。”“瑪德琳熱愛衝突。”瑟萊斯特告訴簡。“雷娜塔在忙碌的董事會行程中找到空當,要求老師特彆為天才兒童舉辦一次校外教學,帶他們去看劇場演出。我是‘畢利威半島劇場’的營銷經理,所以,我就聽到消息啦。”“最後當然是她贏了。”瑟萊斯特笑嘻嘻說。“當然是我贏,”瑪德琳說,“我爭取到團體折扣,所有學生都去了,而且中場休息時間家長可以得到香檳半價的優惠,大家都很開心。”“噢,說到這個,”瑟萊斯特說,“我差點忘記把香檳給你,我有沒有——噢,在這裡。”她以獨特的倉皇動作在超大草編包中一陣翻找,然後拿出一瓶伯蘭爵香檳:“總不能送了香檳杯卻沒香檳吧?”瑪德琳抓著瓶頸舉起酒瓶,忽然冒出個好主意:“我們開來喝!”“不行啦,”瑟萊斯特說,“你瘋了嗎?現在還太早,不能喝酒,而且再過兩個小時就得去接小孩了,香檳也不冰。”“香檳早餐!”瑪德琳說,“關鍵在於怎麼包裝它,我們來喝香檳配柳橙汁,每人半杯!反正還有兩個多小時。簡,你要加入嗎?”“我應該可以喝一小口,”簡說,“我的酒量很差。”“看得出來,你看起來體重隻有十公斤。我最喜歡酒量差的人,這樣我就可以多喝一點。”“瑪德琳,留著下次喝吧。”瑟萊斯特說。“可是今天是瑪德琳節耶,”瑪德琳可憐兮兮地說,“我還受傷了。”瑟萊斯特翻了個白眼:“給我一杯。”西婭:迎新日那天,簡來接基吉的時候醉醺醺的,從這點就能看出她是怎樣的人,對吧?年輕的單親媽媽,一大早就喝酒,口中還不停嚼著口香糖,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差,我隻說到這裡。邦妮:真是的,根本沒有人喝醉!她們隻是在藍色藍調吃了香檳早餐,慶祝瑪德琳四十歲生日,她們隻是有點嘻嘻哈哈,至少我是這麼聽說的。我們沒參加迎新日,因為那天我們全家去拜倫灣進行家庭療愈靜修,那是一次非常不可思議的心靈體驗,我可以告訴你網址。哈珀:瑪德琳、瑟萊斯特和簡三個人是一夥的,從第一天就很清楚。她們到學校的時候互相摟摟抱抱,簡直像十二歲小女生。我們和瑪德琳認識很久了,我們三家都有比較大的孩子,他們幼兒園的時候是同學,但她沒有邀請我們參加聚會。不過,在那天晚上我和雷娜塔去“芮米餐廳”(那時候芮米餐廳還沒爆紅,現在全悉尼的人都知道這家店了),享用最美味餐點的時候,我對雷娜塔說我一點也不在乎。薩曼莎:那天我要上班,斯圖帶莉莉去參加迎新日,他告訴我有幾位媽媽早餐喝了香檳。我說:“讚啊,她們叫什麼名字?感覺和我是同道中人。”喬納森:我完全沒發現,斯圖和我在聊板球。梅莉薩:彆說出去是我講的,不過瑪德琳·麥肯齊顯然喝得很醉,那天早上她還摔倒扭傷腳踝。格雷姆:我覺得你查錯方向了,雖然早餐喝香檳有點不智,但不至於引發謀殺與暴動,你說呢?沒有不適合喝香檳的時候!這一向是瑪德琳的座右銘。不過,事後瑪德琳也有些懷疑,那次的判斷確實有一點點失誤。不是因為她們喝醉了,她們沒醉,而是因為她們三個一路笑著走進學校(瑪德琳不想在車上等,她想看克洛伊走出教室的樣子,所以她扶著兩個朋友的臂彎,跛著腳進學校),製造出濃濃的派對氣氛。那些沒有受邀參加的人當然會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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