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高杉並不是因為我想上電視,跟我母親更是沒有關係。我怎麼可能選擇通過上電視這種煩瑣又不確定的方式來跟她取得聯係呢?而且我打心底壓根兒就沒想見那個媽。兩年前的那件事過後,我沒再聯係過晴子和小晴田,大學也不上了。我搬到了仙台市內靠海的一個鎮上,在那裡的便利店打工,在一處老舊的木結構小樓裡租了一間房。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株植物,每天通過曬點陽光、吸收一些水分來完成呼吸。唯一的活動也就是打打保齡球。像植物一樣從早到晚無所事事地生活了很久後,在一次外出時,我碰巧看到一個保齡球場的廣告牌,一下子就被其吸引,自此便開始了。我隻投十四磅的球。心無旁騖,或者說心無一物,後者可能更貼切些。那之後,隻要有時間我就去保齡球場,一個人不停地扔著球玩兒。其實我也沒有多麼熱衷。我一直去,所以技術就好了起來,可以打出高分了,但並未因此擁有什麼特彆的經曆。有一次,隔壁球道來了一對戀人,那個男的隻有一隻胳膊,可他居然隻用右臂就能不斷地全部打中,著實嚇了我一跳。值得特彆說一說的事也就這一件而已。剩下的就是日複一日地起床、睡覺、吃喝拉撒,如同植物一樣地生活,再加上打保齡球。可以說,我隻不過成了一株打保齡球的植物而已。直到幾個月前,我看到電視裡播放了一條新聞,情況才有了改變。失蹤的小學生回家了,這事情被報道了出來。他並不是離家出走,也不是走失,而是被惡意綁架,被監禁了。我當然很快想到了兩年前小晴田所在的學校發生的兒童被害案。新聞裡也說警方“正在追查相關情況”,看來有此聯想的不僅我一人。專題節目連日報道了這一驚人事件,我也一直在關注。逃回來的孩子必定受了驚嚇,不過仍然提供了一些線索。他被關在了地下室裡,據說脖子上還被戴上了鎖鏈。鎖可能是生鏽了,孩子不停地拉扯使它斷裂,然後趁凶手進地下室時逃了出去。地下室裡有床和健身器具,孩子說那裡就像爸爸常去的健身房一樣。他說裡麵總是燈火通明,估計“燈火通明”這個詞不是孩子說的而是大人加上的,反正就是很亮,連覺也睡不好。如廁就用盆解決,吃的是麵包,凶手總是戴著麵具,不知道長相。仙台市內的健身房肯定要被查個遍了。逃脫獲救的孩子說的下麵的這句證詞使我喪失了冷靜。“裡麵擺了一隻北極熊玩偶,塗成了紅色,很可怕。”世人可能隻覺得,連擺設都這麼可怕,難怪凶手能犯下這樣驚悚的罪行,但我不這麼想。我腦子裡一亮,瞬間又暗了下去。就好像電流湧過,保險絲斷掉了一樣。提起北極熊玩偶,我隻能想到一件事。我幾乎要拿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尖叫。上初中時,我和風我、臟棉球遇見一個站在路邊的小女孩,她告訴我們她離家出走了。風我將一隻看上去幾乎渾身是血的北極熊玩偶塞給了她。她沒能拒絕就接過了玩偶。她似乎被玩偶身上的血色嚇壞了,想要扔掉,但又覺得這樣會傷害北極熊,結果就表情沮喪地一直抱著它。然後,她被一名未成年男子駕駛的車給撞死了。我以為當時那隻北極熊玩偶一定和小女孩一起被碾碎了,支離破碎,最後被處理掉了。如今它卻再次現身。這個孩子在他被囚禁的地方見到的玩偶,就是當時風我交給小女孩的那個。或許有人會指責我太過武斷,不過我也不是全憑感覺。我隻能那樣去想。沾滿了血的北極熊玩偶會有很多嗎?而且,它兩次出現都與凶殘的事件有關。我注意到自己已經行動起來。我從櫃子裡搬出好幾年都沒碰過的箱子,打開來尋找裡麵的名片。那是我和風我混進小玉叔叔組織的秀場大鬨的那天晚上帶回來的。然後我找到了當初粉絲俱樂部中的一員——那個律師的聯係方式,給他打了電話。我想過既然小玉叔叔家發生了那樣的事,那麼律師或許也更換了自己的住址,出乎我意料的是,律師事務所的地址和電話號碼還和名片上的一樣。我仔細一想,我們在小玉叔叔家引發的騷動並未被公之於世,他最正常的選擇自然是維持原樣不變了。我聯係了那個律師,佯裝要做法律谘詢,等一見麵就對他發起了威脅。“當初那個案子中那個未成年的肇事逃逸犯現在在什麼地方?快說!如果你不想讓小玉叔叔家的變態秀被曝光,不想它鬨上台麵的話,就快說!”我步步緊逼。律師並未負隅頑抗。他心裡似乎早有準備,為了自救,可以拋棄多餘的一切,十分乾脆地將“保密義務”拋諸腦後,遠遠地扔開,仿佛那是緊急迫降時礙事的行李。凶手當時還是高中生,他的富豪父母厚顏無恥地對律師說“錢要多少都可以,隻要設法讓兒子平安就行”,律師也答應了,可能還乾勁十足。未成年的肇事逃逸犯成了律師的朋友的養子,有了另一個名字——高杉。我還知道了他如今生活在東京,在一家電視節目製作公司上班。而且他人雖住在東京,仍然頻繁地去仙台。高杉,就是凶手。這個肇事逃逸案的凶手更名為高杉,兩年前殺害了小晴田同校的一名兒童,前不久又監禁了另一個男童。男孩能夠逃脫實屬萬幸,否則最後恐怕也要被奪去性命。很可能還有其他受害者,兩年前也確實有其他兒童下落不明。我在心中將這一連串事件聯係起來,感覺這幾乎就是真相了。視野急速縮小,我的眼前隻剩一道細微的光亮。我原本期待自己如草木般紮根於人生的地平線,就此枯萎,麵前忽然出現了一線陽光。我決定從土裡一條條地拔出自己的根須,全都扔到前麵,走上唯一的狹窄的路。我就像被誘蟲燈吸引住的飛蛾,這樣的形容或許最為貼切。如若盲目的蟲兒能明白那些道理,也就不會遭遇苦難了。我前往東京查探了高杉的相關情況。在高杉常去的一家酒吧,我得知他正在尋找有意思的視頻,好用在電視節目裡,我決定對此加以利用。快餐店的偷拍視頻是我準備的。高杉說他檢查過,沒有加工的痕跡,那是當然,因為它是真的,我們以前真的在廁所被偷拍過。我也對高杉講過,讀大學那年,有一次我和風我在街上走著,突然被一名男子叫住。他問我們“視頻裡拍到的是你們吧”,然後指出了視頻裡的異常現象。那正是這段廁所裡所拍攝的視頻。風我罵那人偷拍我們,還順手揍了他一頓,最後連他的攝像機也奪了過來。那東西也不知道要拿來乾嗎,就一直留著,這次正好派上了用場。關於視頻的拍攝日期我撒謊了,但視頻本身並無加工痕跡,所以無論高杉怎麼查也沒事,我料定他查得越久越會相信那是真的,一定會感興趣,並且會與我接觸。我拿錢收買了電視節目製作公司的臨時工,讓他協助我。如願以償。他發來郵件,我們取得聯係,直到今天見麵。我見高杉想乾什麼?雖然我深信不疑,但還是想確定高杉真的就是當時的肇事逃逸案的凶手,還有兩年前的女童謀殺案和這次的男童綁架案。我並不期待得到什麼法律上的證據,隻要在我這裡能夠確證即可。我訴說著自己這半輩子的事,時不時地糅進一些和高杉相關的事情,每到那種時候,我都心情緊張地暗中觀察他,而且我還偷偷用錄音筆錄了音。高杉的反應比我想象中更難判斷。人們常說“想法都寫在臉上”,可他臉上根本就沒有寫字,非常難讀懂,不管你怎麼翻,都是白紙。還有一點,我怕會出現不必要的麻煩而心生動搖,這也導致了災禍發生。我原本打算等高杉離開餐廳後暗中跟隨他,可這個計劃泡湯了。我要考慮如何應對緊急情況,導致我沒有注意對高杉所說的話的內容,隻顧著宣泄情緒,而涉及了一些核心話題。而且,我壓根兒沒想到他會先發製人。我居然還被錘子砸了。我並非大意,應該算不夠慎重吧。我過於挑釁了。四周一片黑暗,也不知是因為頭上套了袋子還是因為頭被砸了。我這是要被帶往哪裡呢?是那個放有北極熊玩偶的地下室,還是人跡罕至的森林或海邊?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現在這個時候不會有人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