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課上完後,最初教我玩卡牌遊戲的那個同學來找我說話。“感覺你最近開朗了呀。”我想也沒想就回答:“因為快過生日了。”“有哪個大學生這麼期待過生日的呀,又不是小孩子。”他笑著說,然後又問,“對了,聽說你在跟少婦交往?”我下意識地環視教室,尋找那個女學生在不在。“我沒跟少婦交往!”“我就說嘛。”我不明白他這句“我就說嘛”背後是什麼意思。“第一次有人說我開朗。”他微笑著,臉都有些變形了。他調侃我:“你這是過的什麼樣的人生呀?”我和他約定下次一起玩卡牌,然後就告彆了。我去了廁所,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我變開朗了嗎?哪裡開朗了?我自己都無法判斷。毫無疑問,我期待著生日那天。我的人生裡,還沒有讓誰快樂過,還沒有以積極的方式讓彆人驚訝過。“我懂了。”生日數天前,風我這樣說道。我們已經習慣了對換位置後儘全力扮演對方,如果風我不認識晴子和小晴田,表情自然會僵硬,所以他要求看一看母子倆的照片什麼的。我讓他看了手機裡的一些照片。“懂什麼?”“懂你為什麼喜歡人家。”“什麼意思?”“咳,以前從沒聽你提起過喜歡什麼樣的女生,不過……”“這種事連我自己都沒考慮過。”“看完照片,我好像都明白了。就是一種感覺,覺得沒錯,這就是優我會喜歡的人。”“你瞎說什麼呢。”我不悅地應道,同時又感到害羞。聊生日那天的事之前,我還必須講一下生日前兩天那個晚上的事。為了講述後來發生的事,這是必不可少的。誰都有過後悔的時候,後悔當初為什麼那樣做,或者當初為什麼沒那樣做。在我看來,那天就是這種感覺。故弄玄虛也沒意思,我就先說重點吧。那個人,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來到了我打工的便利店。你問那個人是誰?他是在一開始就讓我和風我的人生之路支離破碎的罪魁禍首,是我們不願承認和他有著相同基因的人——我爸。“原來你小子在這裡做事。”自離開家後,我再沒回過那人的家。曾經為了取大學寄到家裡的材料,我趁那人不在家時偷偷溜了進去,之後就儘量避免接近那片街區。他進店時我並沒有看見。當時我正在貨架邊整理便當,旁邊出現了一對男女,男的擠到我旁邊,幾乎要把我踢開似的吼了一句:“你在這兒多礙事!”我抬起頭正準備說“非常抱歉”,身體就僵住了。和小學生時不同,我已經長大了,可以說身高、肩寬都已和他差不多。可這完全沒有用,隻要我和他在一起,不管身體、內心還是大腦,全都感到畏懼。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以為已經克服了,可一旦與他相對,我就畏縮了。以前看電影時有一個場麵讓我幾乎想砸爛屏幕,當時的心情可以說是憤怒至極。那是一句並不罕見的台詞,是一個對女人施暴的男人說的:“我要讓你的身體長長記性。”當時我一定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全身的汗毛倒豎。因為憤怒和害怕。我無法容忍這句宣告,它將痛苦和恐懼砸進了對方的身體,打下烙印,讓理性和思考都失去意義,讓對方無法抗拒。而我們,至少是我,就因為那個男人,我的身體被迫記住了那些。“原來你小子在這裡做事。”他那樣說的時候,我都張不開嘴。我蹲在地上,手裡拿著便當動彈不得。“起來。”他命令我,我才站起來。我被控製著。就像地球不能停止自轉一樣,我無法抗拒。“這誰呀?”站在他旁邊的女人看不出年齡,或許很年輕,但濃妝豔抹讓她看起來很老成。“我兒子呀。像吧?”像什麼像?我想反駁,可連喉嚨都不聽使喚。女的不明緣由地興奮起來,發出刺耳的聲音。我的視野越來越狹窄,都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我看見那人手中的籃子裡放著避孕用品,就避開了視線。“父子團聚多感人,瞧你這悶樣。”那人說著,似乎打心底覺得沒意思,就往收銀台走去。萬幸的是,收銀台還有另一個一起打工的員工在。這時候如果讓我禮貌地接待他,簡直是對我的侮辱。我能想象,如果對他說上一句“謝謝”,我的心都要粉碎了。“我還會再來的。”我聽他這樣說道。我明明想塞上耳朵,可做不到。收銀台後麵的店員笑著回應說“歡迎下次光臨”時,我有種被夥伴背叛的感覺。聽到自動門開關和客人走過的動靜之後,我又繼續擺了一會兒便當,等情緒穩定之後才將視線移向外麵。“常盤哥哥。”這一聲讓我一驚。我趕忙回頭,是小晴田。晴子從他身後追上來笑道:“他突然說想吃冰激淩。”“嗨。”我說著,感覺身體都虛脫了。我意識到自己的臉很僵硬。剛才那個人的出現或許是幻覺吧?它不像是現實中發生過的事。“你怎麼了?”“嗯?”“感覺臉色很難看。”“哦,沒事,”我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便當的數量不對。”“後天要給我看好玩的東西,對不對?”小晴田說,“我還叫上小夥伴了。”“隻能看一次哦。”我說。我讓晴子和小晴田當天下午去平常玩卡牌遊戲的公園。“本該是你的休息日,真不好意思。”晴子低頭向我行了個禮。在收銀台結完賬,我看著二人行至門外,又追了上去。因為我忽然想到,為了讓後天的表演更有意思,可以先埋下一些伏筆。那是個多餘的舉動,直到現在我都後悔不已。我走到自動門外,追上去喊了一聲“小晴田”。他們感到莫名其妙,愣在原地。我追上去問道:“小晴田,你相不相信變身英雄?”“電視上的嗎?最近我都不看那些啦。”“以前你很喜歡的呀。”晴子說。“那你覺得他們在現實中會真實存在嗎,而不是在電視裡?”“常盤哥哥,你說什麼呀?覺得我好糊弄嗎?”小晴田的反應和料想中一樣,這樣反而更好。“沒有糊弄你呀。隻不過我在想,如果他們能出現在現實當中就好了。”晴子大概也不明白我說這番話的意思,隻是附和著笑笑。我則揮揮手說:“那再見。”“哎,優我,那是你朋友?”就在這時,後麵傳來人聲,讓我很懷疑自己的耳朵。他不是走了嗎?那個人正咧開嘴笑著。我又動彈不得了。我明白自己的臉僵住了,仿佛冰凍一般。晴子或許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打了個招呼:“你好。”“哦,我呀,是他爸。”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感覺到周身皮膚都在起雞皮疙瘩。開什麼玩笑,你算什麼爸爸?我想叫喊,卻發不出聲音。“啊,是嗎?平時多虧您兒子關照。”晴子低頭行禮。我想攔住她,告訴她用不著那樣,但我什麼都做不了。晴子見我反應遲鈍,可能以為我隻是因為父親突然現身而感到局促。她並未太在意,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臨走時,小晴田對我揮手道:“後天見!”那人默默地笑著:“我都已經走了,不過又想看看兒子工作時的模樣,所以就回來啦。”彆開玩笑了!我想吐口水,可嘴裡乾巴巴的。“回來真是回對了。你不愧是我兒子,看女人有眼光。”彆理他,回店裡去。我在心裡命令自己,腿卻動不了。“那種女人最好了,差不多也該厭倦丈夫了吧。”我感到不但晴子,就連小晴田的爸爸都遭到了他的侮辱,終於怒火攻心,伸出雙手將他推開。這又是一個敗筆。當時我並沒意識到。我極力平息心中沸騰的憤怒和厭惡,轉身朝便利店門口走去。我想,對方可能會勃然大怒,抓住我的肩膀,然後揍我一頓。這也沒關係,奉陪到底。我當時也怒不可遏,心裡早做好了準備,沒想到,對方很從容。聽到他從鼻子裡發出令人厭惡的笑聲,我不禁又轉過身。那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我渾身發軟,這正是打小就已深入骨髓的恐懼。“看來你也長大了。”那人喘著粗氣說道,然後伸手在我肩頭啪啪拍了兩下,就回到了自己的車上。我感覺被他碰過的肩膀在發黑,越發沉重。“常盤,你乾什麼呢?快來收銀台幫忙。”我呆立在原地,直到店裡的員工大聲招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