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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子星 伊阪幸太郎 2464 字 1天前

“聽說當時他想尿尿,然後就倒黴了。”岩洞大嬸說。時隔許久再去廢品店,發現店麵比以前大了許多。我說看來生意興隆呀,大嬸則說真正生意興隆的商店才不會有這麼多庫存呢。可她的膚色顯然比當初我們相識時好多了,人看上去也精神了許多,所以可以推測她的生意多多少少有利可圖。“有一個那麼勤勤懇懇乾活兒的員工,能不賺錢嗎?”風我曾經半開玩笑地這樣說。“人永遠會丟棄一些什麼。買了新東西,以前不用的就會丟掉。現在又流行‘斷舍離’,永遠有東西要處理。”第一個發現女孩遺體的人是垃圾回收工,所以我覺得岩洞大嬸或許了解一些消息,於是就來了,沒想到收獲遠大於預期。她說那個人曾在這裡乾過,後來自己出去單乾了。更巧的是,他們才剛通過電話。“他說能聽他訴苦的人隻有我,那我也沒辦法。”岩洞大嬸苦笑道。那人清早開著貨車出門回收垃圾,順著廣瀨川旁邊的馬路行駛。可能因為前一夜喝了酒,尿急,就停車在路旁小便。他站在河岸邊的馬路牙子上,無精打采地望著下方風景,看見一個好像巨大人偶般的物體,結果發現是小學生的遺體。他出於一名善良市民的使命感,打算履行自身義務,成為重要線索的發現者。跟警察說明情況時,他甚至還想象著會受到嘉獎和表彰。警察問得很具體,同一個問題翻來覆去問了很多次,到最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懷疑了。第一發現人其實就是凶手的案子究竟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可能那就是查案的常規思維吧。“其實並不是那人乾的吧?”“隻有隨地小便是他乾的。他也很後悔,早知這樣被懷疑,還不如當初彆發現了。”我對他表示同情。不過站在警察的角度上,恐怕也不能輕易放過任何細節。“不過,其實好像挺慘的。”岩洞大嬸用抹布擦著手上的舊揚聲器,輕聲說道。“優我,這事兒比你想象的要嚴重得多。”風我從裡屋走了出來,放下手中抱著的一個紙殼箱。“嚴重得多?”小學生失蹤,被發現時已是遺體,這本就夠嚴重的了。就算告訴我比這還嚴重,我也難以想象。“感覺好像在說,有些東西比黑色還黑。”“就是有啊。”風我立刻接話。“就是有。”岩洞大嬸幾乎同時說道,“不過還沒公開。”岩洞大嬸估計已經從第一發現人那裡聽到了消息,也就是說,嚴重到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很憤怒,說那簡直是不把人當人。”岩洞大嬸表情痛苦,咬牙切齒。可以想象,遺體必然有慘遭虐待的痕跡。我實在不想再詢問細節。“以前也有過啊。”我說,“那還是我們上初中的時候吧,優我還記得嗎?”怎麼可能忘記?“什麼記不記得!它就一直在腦子裡。你明明也一樣。”“那時候的凶手是個高中生,”風我回憶著,“比我們大一點,肇事逃逸……”“那根本不是肇事逃逸,是惡性犯罪,謀殺。”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流傳的關於那件事的小道消息也是岩洞大嬸告訴我們的,“那個凶手搞不好已經回歸社會了。”我看了看風我,我們四目相對。我想起風我提過的律師。如果那消息是真的,凶手必然已經回歸社會了,而且根本沒受多大懲罰。隻不過我不願意麵對,才用了推測的語氣。風我必然也是同樣的想法,他說:“可能早就過上普普通通的生活了吧。”“在殺死一個孩子之後?而且是用那樣殘酷的手法?怎麼可能過上……”“可能。”風我當即說道。“淨說些不好的話。”岩洞大嬸歎道。可能她覺得那是風我的黑色幽默吧。“那些先放一邊,接下來會怎麼樣?”我說。“什麼怎麼樣?”岩洞大嬸問我。風我並沒有問。我在想什麼,風我基本都明白。“就兩種可能吧,要麼凶手落網,要麼……”“要麼什麼?”“還會有人成為受害者。這種案子,估計都是這樣的吧。”“清早隨地小便時可得多注意了。”岩洞大嬸表情不悅地說道。“給你看個好玩兒的。”這種試圖讓彆人開心的話,根本不像是我會說的。我對小晴田這樣說,是因為我想讓擔驚受怕的他能夠多少開朗一些。其實並不隻是小晴田,因為這件悲慘的凶殺案,可怕又未能解決的凶殺案,使這裡的街頭巷尾乃至整個仙台市的人都陷入了極度緊張的狀態。每個人頭頂仿佛都覆蓋著黑色雲層,畏畏縮縮,在服喪的同時,害怕下一個災禍會降臨。行走的路人,並不熟悉的鄰居,哪怕人們並不願相互懷疑,但照麵時仍不禁猜想彼此會不會就是凶手。實際上,像我這樣一個租房生活、每天陰著臉往返於大學和住所之間的人,作息又不規律,大白天老在外晃悠,在周圍鄰居來看,既怪異又可疑。所以,如今大家見到我時都偷偷摸摸地打量我,或者躲避我。小晴田的學校裡情況更嚴重,在校生成為受害人,這讓師生們的震驚和恐慌的程度更為嚴重。我通過網絡上的新聞得知,有些孩子已經無法正常外出,需要接受心理輔導。我聽晴子說,小晴田雖然還在上學,可跟朋友們外出玩耍的次數變少了,放學時也央求媽媽趕快來接他。晴子因為要工作不可能總在他放學時趕過去,所以當我覺得有必要時,就主動提出我去接他,不過我也痛徹地領悟到自己根本無法代替一位親生母親。小晴田總會向我表示感謝,但他的情緒一直難以平複。如今回過頭來想,或許當時我也被懷疑過是凶手。確實如此。人就是這樣,雖然表麵上會和你玩卡牌遊戲,但背地裡會乾什麼誰也不知道,所以不該毫無保留地信任對方。“陌生人跟你講話時,不可以隨便跟人家走哦。”“我怎麼可能跟人家走呢?”類似的對話我們進行過幾次。小晴田很懂事,關於這一點不用擔心。但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孩子如此懂事,這事情本身就令人非常痛苦。現實就是,對熟悉的人也不得不抱有戒備之心。或許我想讓小晴田換換心情吧,哪怕隻有一點點,所以我才脫口而出“給你看個好玩兒的”這句話。“什麼呀?”小晴田嘴上這樣問,表情依然陰沉。晴子也是一副你不用勉強自己的表情。“你跟他說要讓他看什麼?”風我不耐煩地問我。不過,我知道他還是會幫我。“我就是想跟你商量這個。”小玉回來了,她去飲品吧接了一杯烏龍茶。“商量什麼呀?”她爽朗地問道。“生日。”風我說,“優我說要跟那個晴子約會。”“不是約會。小晴田也一起,而且他才是主要人物。”“好好好。”風我故意激我,此時生氣可不是上策,反而會讓他更得意。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場,肯定也會高興。“優我的生日,那也就是風我的生日。”小玉笑了,“今年我倆去哪兒玩呢?”我和風我對視一眼。生日對我們來說,由於一些和普通人不一樣的理由,成了一個特彆的日子。畢竟每兩個小時就對換一次位置,那一天並不隻屬於自己。當天和彆人在一起有風險,我們也明白儘可能不在那一天安排活動,這樣才更輕鬆。所以今年的生日,我早早就找風我商議,告訴他我想跟晴子和小晴田一起過。我告訴小晴田要給他看個好玩兒的,風我當然明白這意味著自己也將參與其中。風我對小玉說:“哎,當天我們可能有彆的安排。”然後看向我,“是吧,優我?”“對不起。”我雙手合十賠禮道。小玉看起來十分落寞,她微微點了點頭,仿佛是碰著了壞天氣,雖然不願意,但也沒辦法。“那,你打算怎麼辦?”風我看了一眼麵前的餐盤,拿起一塊比薩放進嘴裡。“想給孩子驚喜,其實能做的事情也有限。”“那就還是變身嘍?”“你也這麼覺得?”“什麼變身?”小玉插話道。“我和優我打算來一場變身表演,給那個,嗯……”“小晴田。”“對,給小晴田看。”“能行嗎?”“差不多吧。”這方案我們以前也用過一次。那時候需要潛入小玉家中,情況是嚴重的,但通過位置互換來重現漫畫英雄的變身場麵,這創意本身無疑是非常妙的。“哦,那,說不定可以用上那個吧?”小玉當然不知道我和風我正打算通過瞬間移動來表演變身,不過她似乎從對話的隻言片語中得到了什麼靈感,“風我,就是之前回收廢品時找著的那個。”“哦,那個!”風我拍了下手,“優我,剛好有個好東西呀。”“好東西?”“道具服,怎麼說呢,反正就是有個能用的。全身套裝,超級英雄。”他說那是他上門回收廢品時,人家放在那兒的。“反正我就拿回來了,還尋思著能拿它乾點兒什麼呢,”風我苦笑著,“沒想到居然還真能派上用場。”那就這麼決定了。做什麼事是決定了,但是,還必須安排一下具體細節。根據時間段的不同,和小晴田他們在一起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風我,所以我必須和他商量好,確保不管在哪種況下都能順利進行,包括更換全身套裝的方式、場所等。我也想過,這些具體的細節當著小玉的麵聊似乎有些不妥。但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點了杯酒,少見地一個人咕嘟咕嘟喝了起來,沒過一會兒就趴那兒睡著了。我們大喜,這才得以將對話進行下去,聊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小玉是不是為了我們?”“什麼呀?”“她這樣睡著,是為了讓我們好說話吧?”“那也用不著睡覺啊,出去不就行了?”“那樣她也不願意吧?她不想離開你。”“誰知道呢?”風我聳聳肩。“今年生日因為我的事,抱歉。這頓我請了。”我指了指桌上的比薩。“早知道我就多點些菜了,”他說,“明年說不定要讓你配合我呢。咳,不管了,你和我再確認一遍細節流程吧。”“沒問題。”生日那天的行事流程,確認多少遍都不嫌多。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是肯定的。預料之外的事情常常發生,儘量設想到每一種可能性,這樣才會降低風險。實行計劃前發生了一件比較棘手的事。有一天,我和風我罕見地並肩在商業街行走時,對麵過來一個中年男人,他先是“啊”了一聲,拿手指著我們,然後咕噥著“沒錯、沒錯”就走上前來。我們不明白什麼事,他卻指著一條小路招呼我們說:“能不能過來一下?”這也太詭異了,我本想走開,風我卻覺得有意思。“這是我之前偶然拍到的視頻。”說著他向我們展示了一段視頻,視頻捕捉到了我和風我互換位置的瞬間。在相同的位置,體態姿勢忽然發生了變化,很不自然。“這是怎麼做到的?對我來說一直是個謎。”男子笑得露出了牙齒,唾沫橫飛,“所以剛才忽然看到你們的時候,我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這就是你們吧?視頻裡拍到的是你們吧?”我和風我隻是相互看看。“你們是雙胞胎?真是一模一樣。可這又是怎麼做到的呢?”就算是雙胞胎,也無法來解釋這段視頻。“哎,這是類似魔術的手法吧?是不是?啊?”在街上偶遇我倆似乎讓他很興奮,一直纏著我們,讓我們教給他方法。他來回打量著我和風我的臉,頭扭得越來越快。難道他覺得這樣高速地輪流看我們就能使我們的位置對調?“最後怎麼收場的?”高杉插了一句。“風我嚇唬他說要打他,把他轟跑了。因為那視頻怎麼看都像是偷拍的。”高杉瞥了一眼他帶來的筆記本電腦,問道:“那你們這算是第二次被偷拍了?”我聳聳肩算是回答,繼續剛才的話題:“總之出了那件事之後,我們就對過生日的方式更加執著了。”畢竟,沒有人的廁所裡也可能裝有攝像頭。“對了,新乾線恢複了嗎?”高杉這樣問我,我沒想太多就拿起手機翻看起新聞來,發現東北新乾線的恢複時間還沒有定。“好像還沒有。”我回答道。“我還想明天回去呢。在那之前得趕緊給我恢複呀。”高杉嘀嘀咕咕道。我打算和小晴田一起過生日那次,正好趕上星期天。兩個小時一次的傳送從早上十點十分開始,這可能是我們其中一人的出生時間,而另一個人的出生時間則肯定是兩小時後了。為了消除這個誤差,我倆從十點十分開始,每隔兩個小時就對換一次位置。我決定,如果要變身給小晴田看,就抓住下午兩點多那一次風我跟我對調的時機。“我隻需要穿好一身套裝等著就可以,是吧?”“嗯。我在那邊喊一些變身的口號,等著時間到。”“那樣他就會開心?”“誰知道呢。不過,驚訝總會有一些吧。”我又補充了一點,“至少能讓他忘掉綁架殺人犯的恐怖,心情稍微輕鬆一些吧。”“你我隻是表演一場變身秀,消解不了他的擔憂吧?”“說不定他覺得變身英雄能替他抓住凶手呢。”“他幾年級了?”“三年級。”“小學三年級……還會相信變身英雄嗎?我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早就不相信了。”沒有人能解救身處那種家庭的我們。彆說變身超人了,就連鄰居們、那些機構裡的工作人員,也沒有一個人靠得住。“正因為這樣啊—”“正因為這樣?”“你不想給他帶去一些信念嗎?”走出餐廳時,風我問道:“可以嗎?”“當然了,在這兒請你吃一頓飯還不是問題。”“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表演變身給他帶來驚喜。按照剛才的流程,變身後的角色由我來扮演,不是嗎?”“對啊,和我對調。”“那樣的話,變身後小晴田驚訝、興奮的模樣你就看不到了。”到那時,我已經移動到了彆處,也就是去扮演風我的角色了。“應該是吧。”“真的可以嗎?”“沒關係。”我並不是在逞強,“風我,看見了回頭跟我說就行。”風我隻回答了一句“了解”。我們當中隻要有一個人經曆了,就等同於兩個人都經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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