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和丁麗的合照(1 / 1)

侯大利放下電話,走回刑警老樓三樓資料室。朱林、侯大利、葛向東、樊勇和王華聚在資料室等待DNA比對結果。不管最終結果如何,專案組能發現重大線索,大家都揚眉吐氣,包括新加入的王華,也覺得專案組很厲害。電話響起,朱林深吸一口氣,道:“結果應該出來了。”他緩慢接過電話,道:“我是朱林。”田甜來到老樓,準備和侯大利一起回家。她剛進入三樓資料室,除了正在接電話的朱林以外,其餘人都將食指放在嘴邊,發出噓聲。朱林“哦”了兩聲,放下電話,眼光從眾人麵前掃過,道:“很遺憾,DNA沒有比對成功,數據庫裡沒有。”所有人都很失望。侯大利道:“凶手應該是慣犯,難道從來沒有被抓過?”樊勇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組座,革命尚未成功,同誌尚須努力。”朱林批評道:“樊勇,你真是樊傻兒。丁麗案難道是侯大利一人的事情?這是我們全組的事情,每個人都有份兒。現在我們找到了凶手的DNA,就是非常關鍵的一步,下一步要利用找到的DNA來查找犯罪嫌疑人,就算大海撈針,也得把他撈出來。大利,你談談想法。”在專案組裡,侯大利年齡最小、資曆最淺。但是,由他負責案偵工作,其他幾位資格更老的偵查員都沒有任何意見,都覺得由侯大利來負責是理所當然的事。侯大利打開投影儀,幕布上顯示出尼龍繩的特寫畫麵。“尼龍繩是用來捆綁丁麗的。這種尼龍繩在廠區家屬院最大的用途就是曬衣服,當年誰家都有。”他又在幕布上顯示另一個畫麵,“丁麗臉上有一道不太明顯的傷口,田甜看了相片說極有可能是威逼傷,老譚認同這個判斷。從這兩點來看,凶手最初的目的是綁住丁麗。所以我判斷凶手是為了錢而來。這種經過精心策劃的案子,肯定不是為了搶幾百塊錢,而是想做筆大生意。”他再次調整幕布上的畫麵,道:“經過一年多調查,老葛和老樊最後把注意力集中到參加勝利煤礦拍賣的投標人和江州機械廠職工。隻是,他們的工作到此為止,沒有進展。”葛向東知道侯大利在談論案件時從來直言,不會為了麵子而藏著掖著,今天的評價實則非常客觀。縱然如此,他還是覺得臉麵無光。樊勇神經大條得多,道:“丁麗案不怪我們。凶手不再作案,對於丁麗案這種老案來說,他不動,我們就沒有機會。”朱林客觀評價道:“專案組成立以來,老葛和樊勇默默地做了很多工作,形成的材料有厚厚幾卷。雖然沒有直接成果,但是排除了很多線索,排除也是進步。”侯大利用手拍了拍厚厚的卷宗,道:“我絕對沒有否定老葛和老樊工作的意思,而是覺得他們工作很有成效,有了他們前期的工作,我們就能少走彎路。這一段時間,我加班加點看完了他們前期調查走訪的材料,把參加勝利煤礦拍賣的幾個投標人和江州機械廠列為重點對象,思路正確。如今有了凶手的DNA,工作就好做了,下一步就是在這兩個範圍內采集生物檢材。”朱林曾經做過刑警支隊領導,比起侯大利更有政治敏銳性,道:“采集生物檢材涉及麵很大,而且當年投標人好幾家目前都是省內有名的企業,必須由支隊向局領導彙報,光憑專案組搞不定。”侯大利道:“時間不等人,先縮小目標,重點突破。如果無法突破,再全麵搜集。”朱林道:“你有重點目標?”侯大利道:“黃大磊。”朱林道:“給我理由。”侯大利道:“有以下幾個理由,夏曉宇、金總、丁總和秦永國都是經營企業多年才有如此大的規模,黃大磊參加投標時也就二十五六歲,他的第一桶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有沒有貓膩?之所以這樣想,和王永強案還有點關係。王永強中專畢業沒有幾年就開辦了駕校,他的原始資金來自搶劫。另外,我爸、夏曉宇都與江州商界關係密切,按他們的觀點,當年金氏集團、四建司改製的江州建築集團以及秦永國的公司都算是比較成熟的企業,勝利煤礦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普通項目,不可能為了一個普通項目殺人。而且據夏曉宇透露,當時除了黃大磊,其他幾家都是丁晨光邀來圍標的,也就是說丁晨光想要這個煤礦,而黃大磊則是正常投標的企業,兩者有直接競爭關係。”葛向東以前在經偵支隊工作,其妻子家族又在做生意,對江州商界也挺熟悉,道:“我們調查過黃大磊,其發家純粹靠運氣。當時正在修陽江高速,高速公路建設單位需要大量碎石,帶著大把現金到處找石場。丁總從內心深處也拿不準是否與黃大磊有關。按丁總說法,他和黃大磊隻是在勝利煤礦上有交集,此前和此後,兩人不是一個行業,各做各的,沒有競爭,也沒有矛盾衝突和深仇大恨,在場麵上是點頭之交。除了勝利煤礦,另一個大的嫌疑點是一件並購案。丁總曾經並購過市屬江州國營機械廠,並購時信誓旦旦說不會讓工人下崗,並購完成以後,至少有一半工人因各種各樣原因先後下崗。下崗工人有好幾百人,曾經到市政府上訪,還圍堵過工廠大門,有激進的工人甚至威脅要和丁晨光同歸於儘。”侯大利道:“雖然材料中有黃大磊的調查材料,但是缺乏深入調查,當年又沒有DNA支撐。我想到黃大磊原籍地和石場調查走訪,查一查他的社會關係,特彆是當年的行動軌跡。”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常總在電話中奮道:“我剛才給丁老板報告了,他說今天就想與侯警官見麵,在辦公室等你。丁老板請你一個人去,在辦公室見麵後,一起吃飯,敘敘舊。”侯大利放下電話,對朱林道:“我今天要和丁總見麵。丁總提了一個要求,讓我一個人去,說是敘舊。”朱林道:“你和丁晨光關係如何?”侯大利道:“小時候就認識,那時我們兩家還有來往。丁晨光到了南方以後,我基本上沒有見過他。他這種大老板,心機很深,見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他想和我單獨交流,或許有什麼事情要講。”得到同意之後,侯大利獨自驅車前往丁晨光住地。丁晨光住所彆具一格,不是彆墅,也不是高檔小區,而是住在所轄工廠內部。工廠戒備森嚴,分為兩道門崗,第一道門崗是進工廠所有人都需要檢查的,第二道門崗更嚴格,必須有特彆通行證。若非丁晨光的助手阿蠻親自迎接,就算開警車也難以進入第二道門崗。侯大利完全能夠理解丁晨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理,耐心配合第二道門崗的安檢。阿蠻是一個臉上布滿疙瘩和傷痕的中年人,麵相凶狠,說話卻十分和氣,彬彬有禮。他摸了摸胸口,歎了口氣,道:“請侯警官理解啊,大老板內心受的傷還沒有痊愈,或者說永遠都不能痊愈。大利兄弟,你不認識我嗎?”侯大利搖頭道:“抱歉,我曾經出過一次車禍,有些事情忘記了。”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出車禍以後,忘掉了一些事,有一些事卻得到異常加強,具體來說,凡是與楊帆有關聯的事情都異常清晰,回憶往事,能嗅到草地的清香、新烤麵包散發的奶香,一切仿佛都沒有中斷過,一切仿佛都在眼前。“他們都叫我阿蠻,跟著大老板很多年了。那年大小姐帶著你玩,我就跟在你們身後。可惜,大小姐讀大學以後,嫌我跟在她身後不方便,堅決不準我跟。如果我能跟在大小姐身邊,也不至於出事。”阿蠻說到此,深為懊惱。侯大利對這個麵帶凶相的漢子大生好感,道:“有句俗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不是一句套話,確實是我的真實感受。”阿蠻臉上傷痕抖了抖,道:“這些年,你變得太多,我還記得你初中在外麵打架的模樣。你沒有印象,我有。”電梯到了三樓,穿布衣的丁晨光站在門口,麵帶微笑,如慈祥的鄰家大伯。“丁伯伯。”“好,好,沒有叫我丁總。到茶室來,我們喝茶、聊天。”茶室有一個三十來歲的漂亮女子,氣質優雅,安靜如深山細竹。丁晨光道:“這是自家人,不必回避,有什麼話都可以談。”大老板長期處於支配地位,自然而然形成一種潛在的威壓。侯大利的家庭環境讓其天生對這種威壓免疫,道:“丁伯伯,我就開門見山,在你心目中誰是凶手?”丁晨光神色黯然,道:“這是最讓我難受的地方。出事以後,我一直在想誰會對我下毒手,想來想去,沒有結果。老薑副局長提出有可能是流竄作案,流竄作案更難偵破,我急眼了,還和老薑拍了桌子。”侯大利道:“是否和生意上的競爭對手有關?”丁晨光搖頭道:“要說最大的競爭對手,其實是你爸爸。我們經曆相似,從國有企業出來,搞起機械廠,業務高度重合,為了搶奪市場,你挖我的牆腳,我撒你的爛藥,還曾經組織兩幫人打架。”侯大利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道:“還有這事?我一點都不知道。”“那時你還小,丁麗比你長幾歲,她有印象。我們兩個機械廠為了在競爭中生存,不斷提高技術,結果是把其他類似的小機械廠搞死了,我們兩家各有拳頭產品,都活了下來。再後來,我們慢慢明白了什麼是市場,就開始合作。我把產業轉到南方以後,你爸轉戰省城陽州,那時我和你爸經常互通有無,共同投資不少項目。小麗出事前,我和你爸已經度過了最野蠻的競爭階段。所以,我還真想不出誰會下如此狠手。如果真是有人報複,最有可能是當時並購後失業的江州機械廠工人。”丁晨光拿出一張字條,上麵寫有三十七個名字,道:“這些人都是江州機械廠員工,當年被開除後鬨得凶的。他們在吃大鍋飯時養成了一些不好的習慣,遲到早退,順手牽羊,你在世安廠生活過,明白我說的話。我的工廠裡絕對不允許這些行為。經過教育後,有三百多工人無法適應新工作,被正常辭退。我不是黑心資本家,隻是純粹從企業角度做出決定,最終留下來的工人有六百多,很多人都成了公司骨乾。被辭退的工人鬨騰得很厲害,四處上訪堵路,我沒有退縮,堅決不同意讓他們繼續上班。讓他們走法律途徑,他們不願意,說我和政府有鉤掛。實則他們都有遲到早退或者績效方麵的把柄在人事方麵,真打官司,他們肯定贏不了。今天特意找你來,我就是要說點真話,阿蠻臉上有傷痕,你應該注意到了。除了麵上做工作以外,阿蠻還暗自帶人去收拾了帶頭的工人。那些工人真不是吃素的,反抗得很激烈。阿蠻收拾了對方,打一頓,威脅他們的家人,在這個過程中,阿蠻自己也受了傷。帶頭的工人吃了虧,不再鬨了,事態也就慢慢平息了。當時挨打的工人有三十七個,都在名單上。”侯大利接過字條,道:“葛向東和樊勇是否知道此事?”丁晨光道:“並購和辭退工人的事,他們兩人知道,包括老薑也知道。那時沒有找到精斑,最終沒有破案。我判斷凶手肯定就在這三十七人中,可以查他們的DNA。”侯大利接過這極為珍貴的字條,小心翼翼地放好,道:“這是很重要的線索。除了江州機械廠以外,葛向東和樊勇還把勝利煤礦拍賣的投標人列為重點對象。”“這也是我提供的線索。原因很簡單,出事時,那是我正在進行的項目,所以有懷疑,卻也拿不準。當時我想搞多元化,邀請了幾家企業圍標,黃大磊當時才進入江州商界,不太懂這方麵的規則,跑過來投標。秦永國本來是搞礦的,我給他說過,下次我會讓他,他也同意了。出事後,我無心留在江州,帶著團隊南下,最終讓給秦永國中標。你是國龍的兒子,又是刑偵天才,所以我給你講的都是實話。你不要謙虛,老樸也給我說過這個觀點。”丁晨光接過女人遞過來的小杯,慢慢喝了一口,放下杯子,道:“我想聽一聽你的真實想法,到底能不能破案?”侯大利道:“我還在了解案情,暫時沒有結論。找到了凶手的精斑,這就是突破點。有了這個突破點,凶手隻要繼續作案,遲早會被繩之以法。除非他不在國內,或者已經死掉,否則始終要露出馬腳。”“如果凶手出國,或者死了,你們就無法破案?”丁晨光仰起脖子,提高聲音。侯大利依然冷靜,道:“出現這兩種情況,基本無法破案。”“不管怎麼樣,我要追查到底,否則人生就沒有了意義。”丁晨光的精力似乎突然被抽空,靠在椅子上,仰頭朝天,整個人仿佛猛然間就老了十歲。丁晨光、侯大利和茶室女子共進了晚餐。晚餐時間很早,剛到六點準時開飯,七點半就結束。晚餐結束,丁晨光離開。侯大利跟隨茶室女子重回茶室。茶室女子拿出一張翻拍的相片,道:“丁總很珍惜女兒所有相片,這是第一次翻拍後送人。那時你還在讀小學吧,比小麗還要矮小些。他不能麵對這些相片,所以讓我給你。”這是一張稍顯模糊的相片,侯大利隻有十一二歲模樣,身邊並排站著一個青春少女。青春少女便是丁麗。丁麗將手放在侯大利肩膀上,笑得很開心。相片中侯大利沒有笑容,似乎在生氣。侯大利家中影集沒有這張相片,努力回憶也沒有想起是在什麼場景下拍攝的,他很快就放棄回憶,注意力集中到相片中的丁麗身上。他對丁麗的主印象來自卷宗中的現場勘查相片,丁麗遇害時頸部被切開,皮開肉綻,鮮血流下,形成血泊。此時驟然看見自己和丁麗並排站在一起的相片,相片中丁麗是典型鄰家小妹,相貌清純,麵容姣好,與現場勘查中血淋淋的相片形成鮮明對比。茶室女子歎息一聲:“小麗是個好孩子,沒有富家女的嬌驕毛病,很上進的。沒有想到禍從天降,出這種事情。你是刑偵係高才生,一定要抓到凶手,為小麗報仇。這張相片是特意翻拍的,送給你。”侯大利接過相片,放進手包,又問:“為什麼以前沒有給我這張相片?”茶室女子道:“丁總最初對破案沒有信心,沒有太高期望值,自然沒有想到翻拍視若珍寶的相片。後來,你在專案組連破大案,丁總這才真正產生了信心,要我將相片轉交給你。大利,希望你能幫幫丁總。丁總管理著一個大企業,平時在外人麵前指揮若定,談笑間做成大生意,其實內心非常淒苦。我這個茶室,也隻能給他片刻安寧。”離開丁家,侯大利心裡沉甸甸的。他選擇做刑警是為了親手將殺害女友的凶手繩之以法,在專案組工作短短一年時間,他看到了普通人或許一輩子都難以見到的悲劇。悲劇具有普遍性和隨機性,不分高低貴賤,就算站在社會頂端的丁晨光也無法擺脫命運的折磨。他在白天是意氣風發的成功人士,在夜晚卻隻能獨自品嘗痛苦,痛苦到極點就用煙頭來燙腹部,用肉體痛苦替代心靈最深處的悲傷。這些悲劇無一例外地給侯大利心靈帶來強烈衝擊,特彆是一張張血淋淋的現場勘查相片長期清晰地停留在其大腦裡,如慢性毒藥一樣腐蝕其精神,給其帶來新的創傷。這是職業傷害,侯大利無法避免。更準確地說,他不願意回避。每次見到受害者家人以後,破案和懲罰凶手的衝動便在內心深處湧動,成為其對抗慢性毒藥的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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