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台萊瑟把她的小偷丈夫趕出家門以後,她在家裡翻箱倒櫃整整尋找了一個星期。她的行動使人覺得她好像真想徹底乾一場似的:從早晨六點到晚上八點她一會兒站著,一會兒跪下來,一會兒趴下來,一會兒以肘支撐,把整個屋子都篦過了,搜索秘密的縫隙。她在通常估計不會有灰塵的地方發現了灰塵。她把灰塵歸咎到小偷身上,因為小偷身上是肮臟的。她用一張硬紙片往比她的粗簪子還要細的縫隙裡撥弄,然後抽出來吹掉上麵的灰塵,並用布在上麵抹一抹。因為她一想到自己可能用一張臟紙片接觸到丟失的銀行存折,就感到難以忍受。她在工作的時候沒有戴手套,手套爛了,但還放在旁邊,洗得倍兒白,等找到存折時再戴上手套去拿。那漂亮的地毯已經用報紙包好放到走廊邊上,因為走來走去會把地毯弄壞的。書裡麵除了內容她都挨個兒查了一遍。她還沒有認真考慮出賣這些書。她想首先跟一個明白人商量商量。她查看書的頁數,一看到五百頁以上的書籍就肅然起敬,因為這些書一定很值錢。在她決定放回原處之前,總要掂量掂量,就像在菜場上掂量宰好了的雞一樣。她對搜尋銀行存折一點不厭煩。她很願意打點住宅,很想多搞一些家具。如果設想沒有這些書在這裡,那麼人們馬上就會察覺,這裡是誰待的地方:小偷。一星期以後她宣布:什麼也沒有找到。在這種情況下規規矩矩的人就會向警察報案。但她要等到她最近一次拿到的家用費用光以後才去報案。她要向警察證明,她的丈夫把什麼都帶走了,沒有留下一文錢。她去買東西的時候,總是遠遠地躲著看門人。她害怕他問起教授先生。雖然他至今沒有問過,但是在下個月一號的時候他是一定要問的,因為每月一號他可以得到賞錢。這個月他什麼也得不到,她似乎已經看見他像個乞丐似的站在門口了。她目標已定,一定要讓他空手滾蛋。誰也不能強迫她給錢。如果他膽大妄為,她就去報告警察。一天,台萊瑟穿上一條比較新的上了漿的裙子,這使她變得年輕了。這條裙子的藍色要比通常穿的那一條鮮豔一點。一件白得耀眼的上衣跟這條裙子非常相配。她打開新臥室的門,輕輕走到帶鏡子的大立櫃麵前看了看,說了聲“我還是這模樣”,嘴角咧到耳根兒笑了起來。她看起來像三十歲的女人,腮幫子上還有一個酒窩。酒窩真漂亮。她要跟格羅伯先生商量一次幽會。住宅現在屬於她了,格羅伯先生可以來,她很想問問他,她怎麼才能把屋子布置得最好。那些書值幾百萬先令,她也願意施舍一點給彆人。他需要資本做生意。她知道他很能乾。她不願意把錢放在家裡睡大覺。她也許有什麼主意?節約是好的,但賺錢不是更好嗎?這錢一下子就可以翻一番。她沒有忘記格羅伯先生。任何女人都不會忘記他。女人們就是這樣喜歡他,每一個女人都爭取他的歡心。她也要享樂享樂。丈夫已經走了,再也不回來了。他乾了些什麼,她不想說。他對她從來都不親,但他是她的丈夫,所以她不如不談他。他會偷東西,但並不能乾。如果每個男人都像格羅伯先生那樣該多好啊!格羅伯先生有副好嗓子,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她還給他起了一個雅號,叫做“仆塔”。這個名字很美。格羅伯先生最美了。她見過許多男人,也許隻有格羅伯先生最使她中意?如果他以為有什麼不好,應該加以證明。他不應該以為不好。他應該來。他應該談他愛說的漂亮渾圓的臀部。她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一邊在鏡子前麵得意地晃來晃去。這時她才感到自己是多麼漂亮。她脫下裙子,看了看她那出眾的臀部,真是漂亮。他是多麼聰明,他不單單是個有趣的人。他什麼都知道,他從哪兒知道的呢?真叫人納悶兒。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她的臀部,但他就是知道。他仔細觀察女人。然後他就問,他什麼時候可以試一試。一個男人就要大膽,否則就不是男子漢。難道有哪一個女人對他說過不行嗎?台萊瑟用手摸了摸她的臀部。這臀部是多麼富有彈性。他的嗓子又是多麼甜。她看著他的眼睛時自己的酒窩也是甜甜的。她說她要送點東西給他。她走到門前,取下掛在那裡的一串鑰匙。在鏡子前麵她丁零當啷地把這個禮物獻給他,並說,他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進她的房間。她知道,他不是小偷,即使她不在家,他也不偷東西。鑰匙掉到了地上,她感到難為情,因為他沒有拿鑰匙。她叫道:仆塔先生!她是不是可以管他叫仆塔呢?他什麼也沒有說,他看她的臀部沒有個夠,這很好。她真想聽聽他說話,可是他不說話。她告訴他一個秘密,她有一個存折,他可以代她保管。她是不是也要告訴他一個暗號呢?她是開玩笑的。她害怕他真的向她要存折。她哪裡肯這麼辦呢?她還沒有很好地了解他。她對他知之甚少。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他在哪兒呢?她在她臀部旁邊找,那裡冷冰冰的,沒有。她胸脯那裡熱乎乎的,他的手在襯衫裡亂摸,但他人不見了。她又在鏡子裡找他,但發現的是裙子。這裙子看上去像新的,藍色是最漂亮的顏色,因為她忠誠於仆塔先生,所以才穿上這條裙子,它很合她的身,如果仆塔先生要求她脫下裙子,她就馬上脫下來。他今天就來,並在這裡過夜,每天夜裡他都來,他是那麼年輕。他有女眷,但為了她,他不理睬那個女眷。因為他過去粗暴嗎?什麼呀,他不過是叫這個名字罷了。他叫這個名字有什麼辦法呢。她出汗了,她現在就到他那裡去。台萊瑟拿起那討厭的鑰匙,笨拙地把門鎖上,暗暗罵自己不該使用了她漂亮的房間裡的鏡子,因為對麵房間裡有麵打破的小鏡子。她又大笑起來,因為她徒勞地在這條根本沒有放鑰匙的裙子的口袋裡找鑰匙了。她感到她的笑聲很陌生,她從來不笑,她懷疑屋子裡有生人在偷聽。她感到害怕,這是她單獨生活以來第一次感到害怕。她又很快地尋找那銀行存折的下落,它一定放在它該放的地方。屋子裡沒有小偷,小偷要偷的話當然先偷存折。為保險起見,她不如隨身帶著。當她在樓下走廊裡從看門人旁邊經過時,她腰彎得很低。她身邊有許多錢,她擔心他今天會向她索取小費。街上熙熙攘攘,台萊瑟也興致勃勃。她匆匆忙忙走去,她的目的地是市中心。大街小巷的喧嘩聲越來越大。所有的男人都看著她。她注意到了這一點,但她是隻為一個男人而活著的。她一直希望為一個男人而活著,現在是時候了。一輛汽車太放肆,差點兒軋著她。她轉頭向司機瞥了一眼說道:“對不起,我沒有時間跟您周旋!”這才避免了危險。將來仆塔會保護她免受窮鬼的欺負。即使她現在孤單一人也不害怕,因為現在一切都是屬於她的。她在大街上走的時候就把所有商店裡的商品據為己有,那裡有許多可以和她的裙子相配的珍珠和許多可以鑲嵌在上衣上的寶石。她不想穿那些皮大衣,穿上那種皮衣看上去有點妖裡妖氣,但是她喜歡在櫃子裡掛些皮大衣。她自己有最漂亮的襯衣,這裡襯衣上的花邊太寬。但她還是從櫥窗裡取了幾件。商店裡的所有東西統統都可以變賣成錢存在銀行裡,寫在她的存折上,這存折越寫越厚,非常保險,他可以看看。她站在他的公司前麵。公司招牌上的字母映入了她的眼簾。她先讀的是“格勞斯和母親家具公司”,後來讀到的是“格羅伯和妻子家具公司”。她很喜歡這個招牌,她正是為此匆匆趕來的。兩家競爭者打起來了,格勞斯先生是個弱者,他挨揍了。於是那些字母就高興得跳起舞來,當舞蹈結束時,她讀到的突然是“格勞斯和妻子家具公司”了,這不合她的意。她嚷道:“簡直是欺負老娘,放肆!”說著便走進商店。馬上就有人吻著親愛的夫人的手。這是他的嗓音。她在他麵前兩步遠的地方向上舉起她的手提包說:“我又來啦!”他鞠了一躬問道:“親愛的夫人,您想買點什麼?我能為您效勞嗎?也許買一套臥室家具?為您的新丈夫?”幾個月以來她就擔心他可能不認識她了。她想儘一切辦法來表明她是他的老相識。她把她的裙子保護得很好,洗得乾乾淨淨,漿得硬邦邦的,每天都熨一熨。但這位有趣的人熟悉許多女人。現在他問道:“為您新的丈夫?”她理解他說這話的暗中含義。他已經認出她來了。她此時顧不得羞恥,也不向四周看看是否有人在商店裡,便向他走去,靠在他身邊,一字不落地把她在鏡子前的一番相思話兒統統都告訴他。他睜大水靈的眼睛看著她。他多麼漂亮,而她多麼美麗,一切都稱心如意。當她談到渾圓的臀部時,她擺弄著裙子,猶豫著,抓緊手提包,接著又從頭開始。他搖動手臂叫道:“親愛的夫人,您要什麼?親愛的夫人,您要什麼?”為了使她說得輕聲些,他更靠近了她,他的嘴在她的嘴前張合不已,他跟她個子一樣高,她說得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高。她沒有忘記一個字,每個字都像子彈似的從她嘴裡迸發出來,因為她呼吸急促而又不停地抽噎著。當她第三次談到渾圓的臀部時,她從後麵解開帶子,但用提包壓住,使裙子沒有掉下來。那位店員因為害怕而感到渾身難受。她的聲音還是不低,她那汗津津、漲得通紅的麵頰擦到了他的麵頰。如果他理解她該多好啊!但他莫名其妙,既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她要乾什麼。他抓住她的粗胳膊大聲問道:“親愛的夫人,您要乾什麼?”當她再次說到臀部時,先停了一會兒,緊接著就大聲說出那個詞,投進他的懷裡。她比他胖,並相信他擁抱了她。就在這個時候裙子掉到了地上。台萊瑟察覺了,感到更加幸福,因為這一切都是很自然地發生的。當她感到他在進行反抗時,她在幸福中大為驚訝,她感傷道:“我現在無牽無掛!”仆塔的聲音道:“親愛的夫人!親愛的夫人!親愛的夫人!”這親愛的夫人就是她。其他的聲音此時插了進來,沒有什麼好的聲音。人們都在旁觀,這對她來說沒有什麼關係,她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女人。仆塔先生感到難為情了,他想擺脫。但她不鬆手,她的手緊緊地摟著他。他叫了起來:“親愛的夫人,請您放開!請您放開我呀,親愛的夫人!”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他的麵頰柔嫩得像奶油。他為什麼要害臊呢?她就不害臊。她的手鬆了一些,但她沒有放開他。仆塔急得直跺腳,大吼道:“對不起,我不認識您!請放開我!”接著來了許多人,他們照著台萊瑟的手就打。她哭起來了,但還是不鬆手。一個身強力壯的人跑來硬把她的手指頭一個個扳開,仆塔先生突然掙脫了。台萊瑟踉踉蹌蹌,用衣袖掩住自己的眼睛說道:“豈有此理,是誰這樣粗暴!”她不哭了。那個身強力壯的人卻是一個又高又胖的女人。噢,原來仆塔先生此時已結婚了!商店裡一片哄笑聲。當台萊瑟看到她的裙子掉在地上時,她明白了,人們為什麼哄笑。在她身旁站著一群人,他們笑著,好像他們為此花了錢而取樂似的。他們笑得連牆和天花板都震動起來,家具也搖晃起來。有人叫道:“快叫救護隊!”另一個人叫道:“叫警察!”格羅伯先生氣呼呼地撫摩著他的衣服,他特彆喜歡那墊得鼓起來的上裝肩膀。他嘰裡咕嚕地說:“即使交際形式也有個限度,親愛的夫人!”他對上裝覺得滿意了,便開始擦乾淨自己被接觸到的麵頰。在場的人中隻有台萊瑟和他沒有笑。救他的那個女人,那個“母親”,懷疑地審視著他,她覺得這裡頭可能是桃色糾紛。因為她也糾纏在其中,所以她更傾向於叫警察。這個無恥的女人該領受一番教訓。他已經得到教訓了。此外,他是一個可愛的人,但這一點她從來沒有講過。商店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儘管有這個考慮,她也大聲笑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談論著。台萊瑟在人群中又穿上了裙子。一個辦公室女郎嘲笑那條裙子。台萊瑟不顧彆人說她的裙子,她說道:“對不起,您倒開心!”這時她還指著襯裙上的寬花邊,那也很好看呢,不僅僅裙子好看。大家哈哈大笑,笑聲不止。台萊瑟很高興。她害怕他的老婆。幸虧她擁抱了他,否則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隻要他們笑,她就不會發生什麼事情。大家在笑的時候是不會傷害人的。一個瘦個兒職員——像她從前的男人,那個小偷——說:“格羅伯的女朋友。”另一個男人說:“一位漂亮的女朋友!”此時大家笑得更歡了。她覺得這些人太卑鄙。“請不要笑嘛,我本來就是漂亮嘛!”她叫道,“我的手提包呢?”手提包沒了。“我的手提包呢?我要去報告警察!”那個母親覺得此人太不知恥了。“好啊!”她說,“現在我就去給警察打電話。”她轉過身就走向電話機。格勞斯先生,那位小個子經理,也就是她的兒子,已經站在她後麵很久了,並想說點什麼。但誰也不聽他說。他拉拉她的袖管,但她把他甩開了,用簡直像男人的嗓音宣布道:“我要給她點顏色瞧瞧!我們倒要看一看,誰是這裡的主人!”格勞斯先生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當她拿起電話耳機時,他也就顧不得了,抓住她的手悄悄地說:“她在我們這裡買過東西的呀。”“什麼?”她問道。“買過一整套臥室家具。”他是唯一認識台萊瑟的人。母親放下電話機,轉過身對著全體雇員當場宣布,無一例外:“我不能讓我的顧客受到侮辱!”於是所有的家具又震動起來了,這次可不是因為哄笑引起的。“這位女士的手提包哪裡去啦?三分鐘之內必須把它找到!”全休雇員便趴到地上,爬著到處尋找。誰也沒有注意到台萊瑟此時已把手提包撿起來了。它就在母親原來站的地方。格羅伯首先爬起來,並且十分驚訝地發現那隻手提包夾在台萊瑟的胳膊下。“親愛的夫人,依我看,”他說道,“您已經找到手提包了。親愛的夫人,您總是好運氣。請問,您還需要什麼嗎?”他的服務熱情得到了母親的稱許。她挺直身子向他走去,點了點頭。台萊瑟說:“今天不買什麼了,謝謝。”格羅伯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謙卑地說道:“請允許我吻您的手,親愛的夫人。”他隻吻了手套以上的胳膊,便低聲說道:“吻您的手,夫人。”說完他便大大方方地伸開左手,躬身退向一邊。全體職員立即行動起來,排成了列隊歡送的形式。台萊瑟先是猶豫了一會兒,接著便昂起頭,告彆道:“對不起,可以祝賀一番吧?”他不懂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的習慣迫使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著台萊瑟便步入儀仗隊所排成的夾道。大家都躬著身子,人人都向台萊瑟告彆致意。後麵站著母親,也大聲地向她告彆。母親旁邊站著經理,他沒有說話。他今天已經大大地冒犯母親了。他本來應該早點把這位顧客通報一下的。當台萊瑟走到為了表示對她的尊敬而由兩人把著的門邊時,他就很快地跑到他的賬房裡去了。也許母親把他忘了。最後,台萊瑟聽到了讚揚自己的驚呼聲:“好一個可愛的女人!”“多麼漂亮的裙子!”“啊,真是藍得可愛!”“瞧那鼓鼓囊囊的手提包!”“簡直像一位侯爵夫人!”“格羅伯真走運!”這可不是做夢。那個幸運兒一再吻了她的手。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到了大街上。甚至那門也關得很遲,滿懷敬意。人們還透過玻璃門目送著她。她隻回頭看了一下就滿麵春風地踏著碎步走了。情況就是如此,如果一個出眾的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的話。原來他結婚了!他能等她嗎?也怪她自己不好,她應該早點給他通通氣。他是多麼深情地摟她啊!然而他突然害怕起來了,他的新婚老婆正在店裡呢!他從他的新婚老婆那裡得到了資本,當然他就不能乾出這種事情來了。他也是一個規規矩矩的人,他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他在這方麵是很老練的。他一開始擁抱了她,後來又使勁掙脫出來。為了使老婆不致爭風吃醋,他甚至罵了起來。他可真是一個聰明人!他老婆的塊頭很大,她先在一旁瞧著,但沒有瞧出什麼名堂來。為了她的手提包,那女人馬上要給警察掛電話,真精明,應該這樣做。她來得太晚了,她除了這樣做以外還有什麼其他辦法來對付小偷呢?他吻了她的手。他等她來著。開頭他隻想要她的資本——偏偏突然又有個女人找上門來了,帶著大筆資本來了。女人們總使他不得安寧,他不得已就娶了那個女人,他總不能眼巴巴地看著那大筆錢而無動於衷嘛!但他實在隻愛著她台萊瑟,而不愛那個新婚老婆。她一到,大家就哈著腰看她的手提包,門裡許多眼睛在看著她。為什麼她穿上新裙子呢?因為她太高興了。她很快地擁抱了他,真幸福,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呢?她穿的裙子很合身,襯裙也合身,那上麵的花邊也很貴重。有什麼理由可以說明他對她的臀部不感興趣呢?他覺得她的臀部渾圓可愛。現在他看見她的臀部了。對於一個結了婚的男人,她台萊瑟也願意施舍點什麼。回家的時候台萊瑟覺得是在夢中。她既沒有注意到街上的情況,也沒有注意到人們的無禮行為。各種各樣的歧路岔道出現在她麵前,她隻走那穩妥的路,這條路通到她財富的所在地。行人和車輛都對她表示敬畏。她那精力充沛的形象引起普遍的注目。但她什麼也沒有覺察到。一群職員陪著她。儀仗隊是由“橡皮人”組成的,她每走一步都拽長一截。吻手的聲音嘖嘖可聞,仿佛下雹子一樣,爭相吻她的手,新太太在給警察打電話。台萊瑟的手提包被偷了。小經理不見了。人們在商店裡瞧不見他們,隻是在商店招牌上還可以讀到他們的名字。幾十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倒在仆塔的懷裡。那些藍色的裙子都掉到地上。渾圓迷人的臀部都映在鏡子裡。他們的手都沒有鬆開。商店裡所有的人都放聲大笑,因為他們看到了這麼多的美人。女管家們都驚訝地放下手中的抹布。小偷把偷走的東西還回來就去上吊,人們就把他們埋葬了。世界上所有的財富都彙聚在一起,它隻屬於一個人。這個人擁有這筆財富,不需要看守,因為偷竊被禁止了。人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從牛奶中製造出黃油,那一塊塊黃油變成一塊塊黃金,跟小孩兒的頭一樣大。那些裝銀行存折的箱子都脹裂開了,那嫁妝櫃子也破裂了,裡頭全是存折,但誰都不給。隻有兩個人,他們心心相印。一個是女人,這裡的一切都是屬於她的;另一個人叫仆塔,一無所有,為了得到點東西他跟這個女人打交道。已故的母親在墳墓裡也感到不安,因為沒有給她什麼東西。給看門人的報酬統統取消,因為大家都有自己的退休金。她說的都符合實際。那個小偷留下來的手稿人們可以用現錢來換取。書賣了一筆可觀的錢。住宅也變賣成現錢了。她住進一所更漂亮的住宅,卻沒有花一文錢。老住宅不好,沒有窗子,變賣了。台萊瑟快到家了。“橡皮人”儀仗隊早就拽斷了,解散了。下雹子般的吻手也沒了。現在所看到的東西都是平常的東西,很簡單,雖不怎麼貴重,但保險,容易到手。當她站在自己家門前時,台萊瑟說:“好,他結婚了,我應該高興。現在我有的東西就歸我一個所有了。”關於她可能會借給格羅伯先生的那筆資本的形式問題現在才使她大傷腦筋。對這樣的交易,應該訂個協定,雙方要在上麵簽字。她要索取高利息,此外還要參與這種買賣。用不著擔心有人偷。幸虧沒有那樣做,一個人怎麼可以那樣輕率地把錢從自己的手裡給出去呢?誰也不會再歸還的。人還不都是那個樣子。“教授先生怎麼啦?”看門人大吼著把她攔住。台萊瑟吃了一驚,沒有吭聲。她在思考一個答複。如果她告訴他,她丈夫是小偷,他就要去報案。她想等一等以後再報案,否則警察會發現那筆家用費,並要求她結清,而這本來是他給她的家用費。“我已經八天沒有看見他了,他沒有死吧?”“對不起,您怎麼可以說死呢?他活得像條魚。他才不會死呢!”“我想起來了,他病了。請轉達我的問候,我以後來看他。我要囑咐他幾句!”台萊瑟低下頭,譏誚地問道:“您也許知道他在哪兒?家裡沒錢用了,我急著找他呢。”看門人從這女人身上突然發覺了騙子。騙子不過是想讓他失去“賞錢”。教授躲著他,為的是不給他錢。那他就不是教授了,是看門人親自把他提為教授的。幾年前他還是博士。這頭銜不值一文!他為了使本樓所有的人都稱基恩為教授,很出了點力氣呢!人總不能白操心嘛!一份勞動一份報酬,天經地義,他不收那骨頭架子的恩賜,但“賞錢”還是要的,因為這是勞動報酬。“您說,您丈夫不在家嗎?”他對台萊瑟吼道。“您不信啊?離家八天啦,他說在家待膩了,就突然走了,撇下我一人。家裡的錢也用光了,怎麼辦呢?我想知道,他現在幾點鐘睡覺,一個規規矩矩的人應該九點睡覺。”“到報上登個尋人啟事!”“那怎麼行呢,是他自己走的!他還說他會回來的。”“什麼時候?”“他什麼時候高興就什麼時候回來。他總是這樣,隻想他自己。難道說,彆人就不是人嗎?我對他有什麼辦法呢?”“當心點,我來找他!如果他在上麵,我就把你們的骨頭打爛。我每月要從他那裡拿到一百個先令。你們這些家夥要注意,看我怎麼對付你們!我不願這樣,但現在不得不這樣了!”台萊瑟已經走在頭裡。她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他對基恩的仇恨,這是對她的鼓舞。她一直很害怕這個看門人,因為他是基恩的強有力的朋友。看來馬上要發生的事情是她今天第二件感到幸福的事情。如果他發現她剛才講的全部是真話,他就會幫助她。大家都反對那個小偷。活該,他乾嗎要做小偷呢?到了樓上,那看門人咣的一聲就把大門關上。他那憤怒的沉重的步子震動了地板,把圖書館樓下的鄰居嚇了一跳,因為他們數年來都已經習慣於安靜了。樓裡的人都在紛紛議論看門人。到目前為止,基恩一直是看門人的好朋友。鄰居們就因為那賞錢——看門人利用各種機會指責他們小氣——而恨透了基恩。也許教授不肯支付這筆錢了。他不支付這錢是對的,但他挨打也是應該的。在看門人那裡不挨打是通不過的。不可理解的是,那些豎起耳朵來聽的鄰居們居然聽不到說話的聲音,隻聽到很熟悉、很沉重的腳步聲。看門人怒氣衝衝,一聲不吭地搜查整個住宅,他沒有把怒氣發泄出來,他想在被找出來的基恩身上來一個“懲一儆百”。在他那咬緊的吱吱作響的牙齒後頭醞釀著幾十句罵人的話。他那拳頭上的紅毛都豎起來了。當他在台萊瑟的臥室裡把櫃子頂到一邊的時候,他自己也感覺到該揍人了。這個滑頭到處都可以躲。台萊瑟會意地跟著他。他在哪裡站住,她也就在哪裡站住。他往哪裡看,她也往哪裡看。他很少看她一眼。幾分鐘後她簡直就像是他的影子了。她感到,他在強忍著自己愈益增長的仇恨。她的仇恨也在隨著增長,不僅僅是因為她的丈夫是個小偷,而且還因為他把她拋棄了,她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她不吭聲,為了不乾擾看門人。他們愈是接近,她就愈不害怕他了。進她的臥室她還讓他走在頭裡,而當她打開其他兩個房間時,她就自己走在前麵了。他隻是大略地看了一下廚房旁邊台萊瑟從前那房間。他想象基恩隻可能在大房間躲著。在廚房裡他感到自己有把鍋瓢碗碟統統打碎的興趣,但打起來拳頭會痛的,所以才沒有打,他隻是往灶上吐了一口唾沫,就沒有再管它們了。從這裡出來後他就去書房。半路上他在衣架上看了好久,基恩沒有掛在上麵。他把那寫字台翻了過來,掄起兩個拳頭就準備殘酷地報複一番。他把手伸進一個書架,把幾十本書扔在地上。然後他環顧了一下,看看基恩是否會從什麼地方冒出來,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這個家夥逃了!”他肯定地說。他不再咒罵了。因為損失了一百個先令他感到很壓抑。這一百個先令再加他的退休金才能滿足他的吃喝。他是一個胃口特彆好的人。如果他挨餓的話,那麼他那個窺視孔裡會發生什麼情況呢?他把兩個拳頭伸給台萊瑟看,那上頭的紅毛還豎著呢!“您瞧!”他吼道,“我還從來沒有發過這樣的脾氣,從來沒有!”台萊瑟看著地上的書。他把拳頭給台萊瑟看看,想以此來取得她的諒解。她諒解他,但不是因為她看了他的拳頭。“請原諒,他根本就不是一個男子漢!”她說。“他的所作所為像個娼妓!”那個受了經濟損失的看門人吼道,“罪犯!滑頭!強盜殺人犯!”台萊瑟還想插話說他是個乞丐,因為他已經是罪犯了,這罪犯就包括乞丐這個概念;她想強調他是小偷,但也沒有必要,因為強盜殺人犯這個概念比小偷這個概念程度深多了。看門人罵得令人吃驚地簡短明了。很快他的態度就緩和下來了,並且拾起地上的書。他把書從書架上扯下來時輕而易舉,現在再把它們放回原處倒是相當沉了。這是卓有成效的一天,這一天使她重視了自己的臀部,看門人用一隻手給她遞書,另一隻手騰出來使勁捏她的大腿,捏得她渾身酥麻,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她是他第一個通過調情的手段占有的女人。他對其他的女人一般是強奸。台萊瑟心裡低聲說:好一個男人,他還會捏的。而明裡她卻大聲地羞羞答答地說:“還有呢!”他又遞給她第二疊書,並且像剛才一樣又捏她的大腿,這一捏把她的口水都捏出來了。這時她心裡明白,大叫了一聲,便從梯子上跳下來倒在他懷裡。他讓她平靜地躺在地上,扯掉她的硬裙子占有了她。當他站起來時說道:“讓那個家夥等著瞧吧!”台萊瑟抽噎著說:“現在我是屬於你的了!”她終於找到了一個男人。她不想讓他走。他回答說:“聽話!”當天晚上他又到她身邊來了。白天他執行任務,晚上他就在床上給她出主意。他逐漸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並命令她,在她的男人沒有回來之前,悄悄地把書拿出去當了。他得要一半錢,因為她是屬於他的。他就她的危險處境嚇唬了她一通。但他是警察,會幫助她的。由於這個原因她一定要聽從他。每隔兩三天她就背著沉重的書到“苔萊思安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