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時雨回電話時已經午後,林深一手拿畫筆一手拿顏料盤,將手機夾在耳邊:“孟孟,下午來我家吃飯吧?”孟時雨好像還在忙,邊和她通話邊交代工作:“行啊,今兒什麼日子?”“我賺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了。”孟時雨笑:“是個該慶祝的日子。”她低聲吩咐助手把下一位患者的病例文件整理出來,拿著手機走到窗邊,“不過天氣這麼熱,就彆在家做了,上次那家西餐廳怎麼樣?”林深沉默了一下:“我不想去外麵吃。”孟時雨提高了聲調,像在提醒:“林深。”她開口解釋:“我今天已經見夠人了,已經完成了指標。”孟時雨失笑:“如果你每天都按著我給的指標計算人頭數,那你的病永遠也不可能好。深深,接觸外界不是在完成我給你的任務,是為了你自己。”她頓了頓,又打趣,“你不會是嫌那家西餐廳太貴了吧?”林深被她逗笑:“請你吃飯,再貴都不貴。”孟時雨笑起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嘴甜了?行了,我馬上要接診,下班了來接你。”林深應了一聲,掛了電話。槐安的白天最不缺的就是車鳴人聲,這個城市的快節奏就像今夏的太陽令人難以招架。臨近郊外的蒼榕山彆墅卻寂靜清幽,孟時雨的心理診療所就設在這裡。助理將整理好的病例遞給孟時雨:“下一位是顧先生。”孟時雨接文件的手頓了一下,有些頭疼地皺眉:“這還沒開始,我已經預感今天又要失敗。這珠穆朗瑪峰,估計我是沒機會登頂了。”助理寬慰著接話:“孟醫生,你是心理學領域頂級的心理醫生,治愈過多少疑難雜症,顧先生的失眠症也一定沒問題的。”“你懂什麼!”孟時雨點燃有助睡眠的檀香,“業界的人把他比喻成珠穆朗瑪,你以為這稱號是隨便得來的嗎?行了,叫他進來吧。”助理知道她脾氣不算好,自討沒趣後趕緊退出去了。身材修長的男子很快走進來,手上還端著助理方才給他泡的咖啡,孟時雨歎氣:“失眠少喝咖啡,要跟你說多少次?”男子聳肩一笑,在為他備好的躺椅上躺下:“喝不喝都一樣。”孟時雨默默歎了聲氣,翻開病曆開始例行的問診。午後陽光穿過玻璃,被窗簾隔絕在薄薄一層布料之上,透著朦朧的光。“還是無法正常入睡嗎?”“嗯。”“上周問診到今天,一共服用過幾次安眠藥?”“基本上每晚都吃。”“一次幾顆?”“三顆。”孟時雨啪地折斷了記錄的鉛筆芯,有些憤怒地抬頭看躺椅上一臉無所謂的男人:“顧傾淮先生!你又擅自增加劑量了!我告訴過你,正常人服用安眠藥的劑量是半顆,你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顧傾淮睜眼,笑笑看她:“我這不是不算正常人嘛。”他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起身理理衣領,“時間差不多了,我走了。”孟時雨盯著他悠閒離開的背影,握筆的手指捏得緊緊的。午後陽光愈烈,樹上的蟬像是得了特赦般沒命地叫。孟時雨狠狠地熄滅檀香,冷聲吩咐進來打掃衛生的助理:“明天找人來換隔音玻璃,還有,把樹上的蟬捅了。”看完最後一個病人,孟時雨下班離開,開車去接林深。林深住在老街,槐樹成蔭,門前總坐著搖著蒲扇的老人。十幾年前的房子,周圍都已經起了高樓大廈,附近這片四合院像在鬨市之中偏安一隅,偶有房地產商來談,最後都無功而返。孟時雨的車開不進來,停在街口給林深打電話,林深拿了外套匆匆出門,上車時孟時雨正枕著墊子閉目養神,嗓音疲倦地問她:“今天都做了些什麼?”林深在父母過世後患上了嚴重的社交恐懼症,機緣巧合認識了孟時雨。那時候孟時雨還隻是心理學專業的大一學生,於是林深就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個病人,每天彙報自己的日常,也算是治療計劃裡的一部分。她想了想,從早上出門打車開始說起,說到幫助阿靜時,孟時雨眉頭挑了一下:“你還真是個小天使,明明恐懼接觸人群還主動幫人解圍,看來我得獎勵你。”林深遲疑道:“昨天去酒店簽合同時,我其實在電梯裡見過她。”她頭一次出來談生意,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乘電梯上樓時,阿靜也在。隻是她沒注意到身後手足無措的林深,而被抱在懷裡的孩子眨著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林深,在空中亂抓的小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指,還衝她露出甜甜的笑。很奇特的感覺,林深一向恐懼與人肢體接觸,那隻小手卻很暖,像溫柔的月光,驅散了她的緊張。她話語一頓,眉頭蹙起來:“孟孟,我今天還做了一件不好的事。”孟時雨正找地方停車:“嗯?”“阿靜的老公,其實我之前在公園見過他一次,和彆的女人在一起,看上去很親密的樣子。我當時……”她輕輕歎了聲氣,“我應該告訴阿靜的。”孟時雨支起身子往外看,停車位落了滿地的廣玉蘭,輪胎碾上去留下道道花痕,她轉著方向盤將車身擺直,漫不經心:“你不是說那孩子才幾個月大嗎?老婆妊娠期出軌,很正常,沒告訴她也是為她好,你彆想太多。”林深皺了皺眉,沒再說話。餐廳裡人不多,服務員領著兩人去了雅座。孟時雨最近減肥,隻點了一份水果沙拉,舉著紅酒和林深碰杯:“恭喜你簽成第一筆合同,自食其力的感覺如何?”林深小小抿了一口:“還是有點不真實,沒想到真的會有人喜歡我的畫。”孟時雨笑了笑,微微晃動酒杯醒酒:“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事情是獨立存在的,再難看的人也會有人喜歡,再難懂的畫也有人欣賞。你就是把自己隔絕得太久了。”這些年孟時雨一直在幫她克服社交恐懼,兩人都明白,林深不是不想走出來,隻是不敢。不過最近她的情況好轉許多,孟時雨也很滿意自己的治療成果。林深是個不善言辭之人,此刻滿懷感激,也隻是端起杯子認真地感謝她:“孟孟,謝謝你!”孟時雨一口喝光杯中酒,往椅背上靠了靠,眉眼間的疲憊化作笑意。今天她整個人看上去都顯得沒什麼精神,林深忍不住問:“你今天心情不好嗎?”她撫著額頭,嗓音疲倦:“剛才是有點兒,和你聊過天後已經好了,隻是……”她頓了頓,目光從林深身上掃過,伴著燈光有幾分晦澀,“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得了失眠症的患者,直到現在還是沒有任何好轉。當初接手時豪言壯誌,現在看來也快淪為業界笑柄了。”林深想起她之前提過這件事,安慰道:“你連我都可以治好,沒什麼能難倒你的。”孟時雨歎了聲氣:“沒那麼容易,前輩們都拿他沒辦法。”目光落在她臉上,放緩語氣,“如果擁有你聲音的那種能力或許還能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