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興安被他說得臉色發白,眼見自己這一眾人的氣勢被他幾句話就壓下去,心裡又氣又恨,梗著脖子吼:“你這是在威脅我們?”“威脅?”男子眼角一挑,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起先眼裡的寒意退去,此刻隻剩下好笑了,“這你就覺得是威脅了?”他手指扣了下額角,做出沉思的表情:“我想想,你是去年出的車禍吧?是在二環高架那裡?因為你受傷嚴重,交警判的對方全責……”男子的語氣並不如之前森寒,似乎在溫和地跟他隨口聊天,榮興安卻在他這溫和的嗓音中慘白了臉色,聽他話鋒一轉繼續道:“當時你被送到醫院搶救,醫院現在應該還存有你的血液檢測檔案吧?要是對方知道你當時酒精含量……”“你住嘴!”榮興安暴怒出聲,在男子似笑非笑的神色中狠狠瞪了阿靜一眼,拽著身邊渾身發抖的老婦人倉皇地離開了。酒店門口終於恢複安靜,阿靜正想跟方才解圍的女孩道謝,回頭去找時發現她已經走到酒店電梯口,趕忙小跑兩步追上去。“小姐,等一下。”女孩聽見喊聲,回過身來,阿靜眼眶有些紅,聲音卻懇切:“小姐,剛才真的很謝謝你!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女孩不易察覺地後退兩步,輕聲道:“沒關係!”她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半天才下定決心似的開口,“你丈夫……”剛說了三個字,身材修長的男子已經朝她們走來,帥氣俊逸的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意,有些玩味的目光卻不偏不倚地與她對上。女孩一愣,身後電梯叮一聲響,她低頭說了句“再見”,飛快鑽進了電梯。阿靜“哎”了一聲,回頭問:“你們認識?”男人看著合上的電梯門搖頭,女人暗自歎了聲氣,又有些急切:“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榮興安是酒駕?那我們可以去揭發……”話沒說完,男人笑著搖了下頭打斷她:“以防他再騷擾你,這個把柄還是捏著比較好。”林深上了電梯,心有餘悸地按下連棠酒店的14樓。連棠酒店隸屬於宋氏集團,宋氏集團以旅館起家,曆三代經營,至今已發展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豪華連鎖酒店。槐安市作為宋家的大本營,市內三座連棠酒店都修得高聳入雲,是槐安的標誌性建築。前不久連棠酒店翻修,派人去畫廊選畫用以裝裱,多少人翹首以盼希望能得到青睞,怎麼也沒想到最後“中標”的居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畫家。連林深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的畫大多是沒有故事和人物的,曾有人形容她的作品像打翻了顏料盤,胡來一氣,畫風非一般人能理解,能混進畫廊展覽,還是靠好友孟時雨找朋友托了關係。也不知道這次連棠酒店派去選畫的人,到底是搭錯了哪根神經。林深到達14樓時,早上找人送來的畫已經被抬上來,就放在走廊入口。畫用長方形的箱子裝著,平平整整躺在裡麵,以免折出痕跡。箱子旁站了個戴金邊眼鏡的助理,正小心翼翼地將畫取出來平鋪在地上,準備重新裱框掛上牆。看見林深過來,助理推了推眼鏡朝她笑道:“林小姐你來了。”他側開身子,讓出身後穿白襯衣的男子,向林深介紹,“這是我們宋總,就是他選中林小姐的作品的。”林深看向助理口中的宋總,意外年輕的一張臉,棱角分明。他也朝林深看過來,接過助理搭在手臂上的西裝外套,眉峰很冷,朝林深伸手:“宋瀟寒。”他的手指很白,指骨修長,露出手腕上的暗金手表,大氣又簡約。林深身體繃得筆直,抿著下唇,好半天才伸手在宋瀟寒的指腹碰了碰,隨即飛快收回:“你好,我是林深。”宋瀟寒輕點頭,目光從畫上掃過:“畫,”頓了頓,“不錯。”林深低聲說了句“謝謝”。宋瀟寒打量了一會兒地上的畫作,俯身拿起兩幅在牆上比了比。林深抬眼看了一圈,覺得自己這幾十幅色彩鮮豔的畫,跟連棠酒店清冷的風格半點都不搭。宋瀟寒臉上一派高冷,看不出喜怒,林深心裡正七上八下呢,卻見宋瀟寒點頭示意助理,助理趕緊走到她麵前:“林小姐,宋總很滿意你的畫,不知你對這些畫的裝裱有什麼建議嗎?”林深有些驚訝。這個人,居然真的喜歡她的畫?她抿了抿唇,斟酌道:“我覺得……這兩幅掛在客房比較合適,這邊這幾幅,比較適合走廊。”助理抬頭看向宋瀟寒,宋瀟寒目光微垂:“好。”得到他的肯定,林深緊張的神情終於有所放鬆:“但是這邊走廊的底色和畫的主色調不搭,或許可以將牆漆換成灰藍色,讓走廊看起來更為大氣。”宋瀟寒麵色不變:“換。”林深貼牆而站,手指背在身後,終於說完最後一句:“剛才上來的時候我看了大堂的風格,這裡暫時沒有適合的,我可以回去之後重新創作。”宋瀟寒扣上西裝的第二顆紐扣:“行。”他利落的辦事風格,和他說話的口吻很是符合,這也讓林深輕鬆不少。從電梯下來時,林深看看手機,時間才過去一個小時,就這麼一會兒時間,太陽熱辣的光芒已經將整座城市覆蓋。她沒帶傘,手指搭在眉骨上剛走了幾步,戴金邊眼鏡的助理追出來,手上拿著一把黑膠傘。“林小姐,太陽太大了,這附近不好打車,你撐著點傘。”林深有些驚訝,濃密的眼睫毛輕輕眨了眨,低聲道謝。助理笑笑:“都是宋總的意思。”林深到家之後給好朋友孟時雨打電話,手機那邊傳來關機的提示音。作為一名優秀的心理醫生,孟時雨在給病人做診療時都會關機。她放下電話沒再重撥,紮起頭發去了畫室。早上計算了一下,連棠酒店三十多層樓,每條走廊每間房需要用到掛畫的地方共有百處,現在算下來,還差幾十幅,她需要趕工,林深走進房間內的畫室。因為擔心顏料融化,畫室的溫度比客廳更低。林深走向畫架時,腳步頓了一下,轉頭看向牆角蓋著畫布的架子。半晌,她朝畫架走去。畫布已積塵,掀開一角,露出半幅人物彩畫。林深向來是不畫人物的,這幅人物畫卻的的確確是她的風格。畫上的男人眉峰俊朗,薄唇微挑,一手擱在椅背上,一手捧一杯咖啡。背景是公園,樹影斑駁,不及他眼底光芒。但畫沒畫完,筆觸隻到手臂處,像戛然而止的默片。畫上的男人正是今早在連棠酒店門口遇到的阿靜的“老公”。林深其實很早以前就見過他,在那座公園寫生時,目光無意間看到長椅上悠閒而坐的男子,生平第一次,萌生了畫人物的想法。於是翻了畫紙下一頁,對著他描摹。可畫到一半,有個姑娘走近,接過他手中的咖啡,親密地挽著手牽走了他。那個姑娘不是阿靜。如今,畫紙上的男人無聲含笑,跟今早見的也無二樣。林深看了半天,歎了聲氣,將畫布蓋下來,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