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話音剛落,林深手中切牛排的叉子刺啦一聲從碟麵劃過,發出一道尖銳的刺耳音。她握叉的手有些發抖,故作鎮定地將牛排擺回原位,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孟時雨坐直身子,嗓音低沉:“抱歉深深!我不該說這樣的話。”好半天,林深抬頭朝她笑了笑:“沒關係!隻是……”氣氛有些沉默,孟時雨岔開話題調節氣氛:“不說這個了,你說選中你畫的人是宋瀟寒?”“嗯。”孟時雨眉梢一挑:“知道這個宋瀟寒是誰嗎?”林深搖了搖頭。“宋家的獨子,宋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去年剛接了他爸的位置,應該是現在槐安最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了。聽說有不少小姑娘想爬上他的床,最後連頭發都沒摸著一根。”孟時雨笑著搖搖頭,“真正的豪門巨子,上次看采訪,長得還不錯,老天造人實在很偏心啊。”林深回想了一下宋瀟寒那張冷冰冰但英俊非凡的臉龐,讚同地點頭。孟時雨調笑道:“你可得抱緊這條大腿,宋瀟寒喜歡你的畫,說出去,你的身價不知道得翻多少倍!”三言兩語,方才的沉默已不複存在。吃完飯兩人沿著槐柳道散了會兒步,林深回到家時天色將暗,帶著熱氣的夜風從半開的窗戶躥進來,吹起牆壁上的掛曆。林深的視線落在用紅筆圈出的日子上,那是明天。她父母的忌日。第二天一大早出門,街角的花店剛開店,老板正將盆栽鮮花往外挪。如往年一樣,林深買了兩束白雛菊。墓園總有與世隔絕的清幽,等她絮絮叨叨將自己近來的情況說給長眠的父母後,太陽已經爬上了半邊天。陽光熾熱起來,她額頭抵在墓碑上,輕聲道:“爸媽,我走啦,如果中暑了你們會心疼的吧!”林母過世前信教,每年在墓山拜祭完,林深都會去教堂禱告。她撐開黑傘,傘麵的小黃花映著陽光,像熟透後將要凋謝。周五的教堂十分清淨,隻是兩旁橡樹上的知了沒完沒了地叫,給這炎炎夏日平添了幾分煩躁。顧傾淮停好車替副駕駛的老婦人打開車門,看了一眼從停車場到教堂這一段不短的路程,又從後備廂拿了把傘出來。身旁的老婦人嫌棄地看了一眼撐在頭頂的傘:“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嬌慣,一點點太陽都曬不得。”顧傾淮哭笑不得:“我這是怕曬著您。”“我都半截身子埋土裡的人了,還怕曬個太陽?”老婦人話說得硬氣,步履卻有些蹣跚,顧傾淮俯身將傘撐得更低,配合著她的步伐:“俗話說得好,活到老美到老,您天生麗質當然不怕曬黑,我可比不了您,曬黑了媳婦都討不到。”老婦人被他的話逗笑,布滿皺紋的臉上卻漸漸湧上悲傷:“我的筠兒要是還活著,也該娶媳婦了。”顧傾淮沒說話,輕輕拍了拍她顫抖的手。踏入教堂時,清涼撲麵而來。老人去做禱告,顧傾淮在最後一排坐下,抄著手打量眼前這座肅穆的教堂。陽光從兩側貼了藍色窗紙的玻璃折射進來,光線朦朧。寂靜的午後,隻有蟬鳴風聲,不多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低吟的讚美詩。“……你必忘記你的苦楚,就算想起也如流過去的水一樣。”“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雖有黑暗仍像早晨。”“你因有指望就必穩固,也必四圍巡查,坦然安息。”輕柔溫暖的聲音,像林間緩緩流淌的溪水漫過鋪滿陽光的白石,不動聲色地響在這空曠教堂裡,響在他的耳邊。再然後,顧傾淮就不記得了——他睡著了。午後陽光強烈,林深合上《舊約》,跟祈禱的牧師點頭招呼,轉身離開。顧傾淮被老人叫醒時,時間已經過去一小時。驟然從夢中驚醒,總是清明的瞳孔裡一片無措的茫然,像不知身在何處。直到聲聲蟬鳴入耳,神思回歸,眼前的一切都清晰起來。仍是那座教堂,光線迷蒙,雕塑莊嚴,老婦人在旁邊關切地詢問:“怎麼就這樣睡著了啊,太累了嗎?”顧傾淮猛地皺眉,身子噌地一下站起來,雙手撐住椅背騰空躍起跳到過道口,步伐幾乎有些踉蹌地飛奔而出。沿著教堂找了一圈,一個人影也沒看見,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老人顫巍巍地找過來,擔憂地問他:“小顧,你在找誰啊?”顧傾淮身子微微一顫,不知是在回答還是自語:“我也不知道。”午後的教堂寂靜無聲,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座矗立在日光下的莊嚴建築。回想方才那道輕柔的聲音,竟不知是真實還是幻聽。開車上路,身旁老人偷偷瞟了他好幾眼,最後意有所指:“年輕人晚上還是要節製,不要太累了,要注意休息啊。”顧傾淮揉著額角笑:“是,知道了。”老人滿意地點頭,在包裡掏了半天,掏出一個十字架遞給他:“這是我以前給筠兒準備的,一直也沒機會給他。小顧,這個就送給你吧。”顧傾淮握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他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您給兒子準備的,還是自己留著吧?”老人低低笑了兩聲:“人都沒了,還留著做什麼,不如拿去庇護活著的人。”顧傾淮沒說話,沉默地接過了那串十字架。之後的三天,顧傾淮都去了這座教堂。他試過坐同樣的位置,找陽光折射的相同角度,也試過讓公司的女職員捧一本《舊約》讀那日聽到過的讚美詩,可依舊毫無睡意。隻能是那個聲音。那個像夢一樣出現,又像夢一樣消失的聲音。暮色四合,連知了都隱了叫聲,他從教堂踱步而出,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倒影被霞光鍍了金邊,隨著他的步子搖晃。顧傾淮想了想,還是給孟時雨打了個電話。“我能自然入睡了。”電話那頭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反應過來之後聲音都帶著雀躍:“是我的治療起作用了嗎?”“很遺憾,不是。”電話裡呼吸聲一滯,良久,聽到孟時雨勉強笑了一聲:“顧先生,能告訴我你是在哪種情況下自然入睡的嗎?後天在北京有個心理學家座談會,我想……”“不用了。”顧傾淮打斷她,說了句“再見”掛了電話。他回頭看了一眼被夕陽籠罩的教堂。他會找到那個聲音的,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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