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峰摸到煙盒,點了一支,想了想又遞給我一支:“家裡出事了?”“嗯,老媽被人騙了,欠了親戚的錢,嗬嗬……”一口煙吸進去,居然笑了出來。“那怎麼辦?你的那點錢夠還債嗎?”“應該是不夠,慢慢還吧!還能為錢把人逼死?又不是要賴賬!”再深深的吸一口,幾乎要把眼淚嗆出來了。“嗨!這要是原來,根本不是個事啊!不行你找宋老大借點?”他試探著問。“再說吧。”想到宋禧就湧上一陣厭煩,不禁長歎一聲。就這樣抽煙無語,等到銀行開門,我去辦了彙款,又買了幾盒煙回來,繼續相對無言,煙霧繚繞。“你說——他為什麼不肯見我呢?”終於打破了沉默,問了最想不通、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大概想著過幾天就出來了,現在形象又不好,怕給你看到胡思亂想,又沒辦法解釋,隻好忍幾天唄。”他的聲音也嘶啞了很多,最近的日子也不好過。“是不是應該找律師問問?”底氣很不足。“你想問什麼?我找他去!”“問什麼?”我下意識重複著他的話,想了良久再說:“不知道問什麼——隻是想告訴他——我很想他!比任何時候都想他!”眼淚再次沒出息的爬上眼眶。他啞然,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我突然伸手抓住他:“你告訴我怎麼能把他弄出來?怎麼都行,隻要能弄出來就行!”“你怎麼了?彆發瘋!你知道你這是說的什麼嗎?”他嚇得有些語無倫次。“他再不出來我就真的瘋了!真的快瘋了!”聲音裡的尖利我自己聽了都害怕。“你能不能彆這樣一陣一陣的?昨晚都快被你嚇死了!今天又開始了!你們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不想讓他出來啊?但是我們現在都沒辦法啊!”“那我們也不能就這麼坐著等呀!總該做點什麼呀!”“我還就告訴你!現在除了坐著等什麼辦法都沒有!昨天我被打成什麼樣了你沒看到啊?你現在出去折騰立馬就得讓人做了!祥哥還沒出來你就不在了!你折騰什麼?”“我們去找找人,求求他們!”“昨晚斌哥的態度你還沒看明白?祥哥現在是什麼案子?涉毒!誰敢管?碰到這事人家都繞著走!誰也不敢把自己搭裡麵!這些日子你以為我都閒著呢?能找的人我都找遍了,誰都不敢管!我就差給人家跪下磕頭了!什麼好處都許過了,就是沒人敢碰!我走到哪兒都跟瘟疫似的,門都不讓進就給轟出來了!”吳峰越說越激動,眼圈都紅了。“那個牛總呢?你不是說跟他有關係嗎?我們去求他,看看到底根子出在哪?順著根兒往上挖還怕挖不出來?”“你也太天真了吧?這事你去問他,他能承認?那是個老狐狸!就算有他的事,你掘地三尺都挖不到他的錯處!他們既然把事情搞這麼大就不怕咱們這些蝦兵蟹將!知道咱們翻不起浪!”“你——你這麼說——是——是不是——宋祥出不來了?”我顫抖的說不完整話。他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哼唧了半天也說不出來一句話。手機鈴聲大作,我倆都嚇得一哆嗦。吳峰接起電話:“喂,田律師你好!……什麼?……你再說一遍?……不可能!我不信!……這——這不是真的……你不能拿這事開玩笑啊!……”他的聲音陡然升高,又幾乎低不可聞,臉色瞬間煞白,全身都在顫抖。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眼睛死死的盯著他,極度的恐懼感籠罩著我。“尚可——他——”吳峰舉著電話的手死死的攥著,乾張嘴說不出話。我也隻能死死盯著他,不敢問,也根本發不出聲音,嗓子眼被堵得喘氣都費勁,全身的血都流回到心臟。“他——死了——”勉強從他的口型看出了這三個字。“轟”的一聲,我的腦子炸掉了……冰冷的醫院太平間,連空氣都是冷得沒有溫度,長這麼大是第一次進這裡,說不上是什麼心情,也沒有任何情緒。終於又見到了那個一直想見卻又見不到的人,可惜是躺著的。頭發依舊是些青茬,胡子也有些日子沒刮了,再加上鐵青的臉色,看上去有些失真。慢慢的伸手過去想摸一下已經凹陷的臉,手指在距離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一股涼氣順著手指傳進了身體的每個細胞。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我環顧四周:“這是哪兒?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吳峰張了張嘴,不知道如何回答,宋禧在一旁說:“回去吧……”“你過來仔細看看,這個人是祥子嗎?怎麼看著不像啊?他們是不是搞錯了?你看清楚了嗎?這個不是祥子吧?他應該還在裡麵等著我們去救他呢,對嗎?”再輕的聲音在這個空蕩的房間裡也有回音,我更加小聲的說:“你眼睛怎麼紅了?你哭了?這個真的是祥子?”“好了,彆問了,咱們回去吧!”他伸手過來拉我。“你彆碰我!”一下子躲開他:“吳峰,你告訴我,這個人是誰?”“尚可,彆問了,咱們走吧!回去慢慢說給你聽,你現在需要休息。”吳峰嗚咽著說。“這個是祥子嗎?現在就告訴我!是不是他?快點說啊!”目光不會拐彎了,直直的盯著吳峰追問。“是——是他!”他垂下眼睛,不敢跟我直視。我再次低頭審視那張有些走樣的臉,眼前仿佛蒙了一層厚厚的霧氣,怎麼看也看不清楚,手指再向前輕輕一探,指尖觸到了那冰冷徹骨的皮膚,瞬間大腦空白。想哭,卻流不出眼淚;想喊,卻發不出聲音。莫非——這就是——痛徹心扉……恍惚間又回到了共住一個屋簷的日子——陽光灑進房間,我斜靠在沙發上閒適的翻著,他端著一杯酒看著雜誌。他的書半天都沒翻動,我知道他一直在偷偷看我,隻是自己假裝無知無覺,卻沒辦法掩住嘴角的上揚……某個陰霾的日子,怎麼蜷縮都覺得冷,他給我一個溫暖的嘲笑,伸手把我摟在懷裡,再用被子裹住。舒適的姿勢,隨便打瞌睡的溫度,讓我不知不覺便睡去,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晨,寬大的床上……這些種種都隻能是記憶了,那個給過我無限溫暖的人,此刻正冰冷的躺在麵前,不論我做什麼都不能讓他再給我一個微笑了。失魂落魄的走了,看不到那具屍體還可以欺騙自己這都是幻覺。宋禧跟了上來:“尚可,你還好吧?警察剛剛跟我解釋了死因——”沒有回頭,隻是輕輕的擺擺手,現在不想聽任何解釋,我寧可永遠不知道原因,已經有了無法改變的結果,再有多麼冠冕堂皇的解釋也不能還我一個活人。“我知道你難受,哭出來或者喊出來,發泄一下吧?這樣會憋壞的——”他仍然追著我說。耳邊像是有蒼蠅在飛,煩躁的想逃離,用力把手揮了出去,重重打在他的身上也一點沒覺得疼。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想打就打我吧!怎麼發泄都行!隻要你能好受——”“滾!”甩開他,嘶喊出聲。自己腳步踉蹌,站不穩,靠在了牆上,指著他的鼻子:“你給我滾遠點,我不想看見你!雖然你長得像他,但你不是他!你代替不了他!”沒有管他他傻愣愣的表情,站穩身體徑自走了。孤單就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喝水,一個人躺在床上回憶,一個人在半夜的時候爬起來抽煙,用如此寂寞的手勢帶走身體裡的氧氣,一個人一半在明媚的陽光下,一半藏在牆壁的陰影中。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懂得孤單的實質了。記不清手機是第幾次響起來了,拿起來看看,是家裡的號!“尚可啊!怎麼一直不接電話啊?有什麼事嗎?”“哦,爸,沒事,今天忘了帶手機,錢收到了嗎?”儘量放鬆語氣。“收到了,可是——還是不夠,快過年了,大家都在要錢,我也實在沒辦法了,你能再想想辦法嗎?”能聽出來老爸的慚愧。“行,還缺多少?我去找朋友們借借。”“還缺——還缺十多萬——”聲音很小,但我聽清了,說不清心裡的感覺,這個數目對我來說是個沒什麼概念的數字。聽我半響沒動靜,老爸又趕緊解釋:“親戚的先給了些,又打了欠條,不急著要了,但是你媽那兩個同事是大數目!兩個人就有十三萬!我——”“好了,老爸,彆急,我會想辦法的,有了錢就給你打回去。我先打幾個電話問問,你等我消息吧!”掛掉電話繼續發呆——借錢?大都市裡談什麼都行,就是彆談錢!無意識的翻看著手機上的電話簿,同學……朋友……同事……每個號碼背後的那個名字都無法與十萬塊錢聯係起來。手指在宋禧的號碼那裡徘徊了許久——該打給他嗎?打過去說什麼?直接借錢?他會拒絕嗎?使勁吞咽著堵在嗓子眼的痰,一股煩躁情緒突然冒了出來,狠狠地把手機扔出去——這手機是宋祥送我的,而我當時接受的原因就是為了等宋禧的電話!手機“啪”的一聲脆響撞在牆上,脆裂的聲音很大,而後滑進了看不見的角落裡,我的心也跟著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