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天正剝著一塊巧克力的包裝紙。丁曉曦一邊慢喘著氣,一邊滿臉不解的看向秦小天:“甘喆呢?”她方才暈得著實嚴重,這會兒說起話還是有氣無力的。“我們換座兒了。”說著,秦小天把剝好的巧克力直送進丁曉曦的嘴裡,“先彆說話了,你還得緩緩。”丁曉曦被這突然塞進嘴裡的巧克力驚得說不出話來,連句為啥都顧不上問,隻是滿眼驚愕的看著坐在自己旁邊的秦小天,便是不拘小節如丁曉曦這般的鐵血真漢子,也能覺出他舉止的唐突——這直接往人嘴裡塞糖的行徑,簡直與榮園裡那些天黑了拉著小手數星星的小情侶們毫無二致。可丁曉曦說不上丁點兒高興,畢竟眼前這人隻是她喜歡的,席楠的同桌秦小天,而非她的男朋友秦小天;她剛從昏天黑地滿眼小星星的眩暈中回神,雖然沒力氣掙紮,也沒力氣對秦小天刀槍棍棒相向,但眼神卻還是寫儘不滿得狠狠剜向秦小天。但秦小天仿佛預料一切似得,故意埋下頭,專注的在自己的零售兜裡翻東西,沒去接她眼神裡的鋒芒,但見他不緊不慢得從自己的零食兜裡拿出一瓶橙汁,攥在手裡捂著——同剛剛攻城略地般的直接不同,這會兒秦小天又不言不語,安靜得像個木偶。而對於這樣不溫不火故意把自己當空氣的做派,丁曉曦隻能是閉目養神,想著自己略略恢複些氣力,話能說利索的時候再予以回擊好了。約麼著過了二十幾分鐘,丁曉曦終於緩過勁兒來,但開腔就是明顯是用儘了全力,但還是中氣不足的一句:“問題你不會三國殺呀,坐這乾啥?”哪知秦小天隻是把自己手裡一直捂著的橙汁,擰開瓶蓋塞進了丁曉曦手裡,“曦爺我是服了你了,臉色都這樣了,還惦記著三國殺。”那飲料瓶上的體溫傳進丁曉曦的掌心,一點一點融入她的四肢百骸,即使她就是生著秦小天的氣,氣不過他明明在車下等她一人,卻依舊和能席楠心安理得的坐在一起,但她還是一句針鋒相對的話也說不出口,隻能默默攥著橙汁瓶子,故意將目光撇向彆處。真是不知道,一向溫文爾雅的書生秦小天,今時此刻怎麼就成了有謀有略的軍中主帥,先是高掛免戰牌休養生息,待到時機成熟便是攻城略地一鼓作氣,逼得丁曉曦節節敗退。丁曉曦下意識的端起手中的橙汁,小啜了一口。橙汁的甘中略帶苦味,解了巧克力的膩,此時旅遊大巴早已駛出了鬨市,車窗外是低矮的民居,被切割出層次的農田,和沐浴在晨光中的滿眼翠色。漸漸恢複元氣的丁曉曦,又變得張牙舞爪起來,一會同毛宇抬杠,一會懟蔡航在自己QQ空間的留言,仿佛剛剛那個暈得都要不省人事的弱雞根本就不是她,但與此同時,她也默許了秦小天坐在自己旁邊,再也沒有故意刺激秦小天,非要把甘喆換回來的執念。兩天的行程不會太長,最遠不過是到了離青唐市區二百多公裡的小鎮子。但一路上或歡聲笑語,或鼾聲起伏,吃飯——遊玩——笑鬨——再吃下一頓飯的周而複始,像是落進沒有儘頭的幸福循環,讓他們暫時忘了四海天涯的宿命。那天晚上,這群剛從高考考場上解放出來的狼崽子們,不知是怎麼威逼利誘了燒烤大排檔的老板,把人家店裡大大小小,高低不同,長短不一的桌子全拖到了店外麵,就著人行道一字擺開,搞出了一頓低配長街宴。感謝這不成熟的旅遊小鎮沒太多顧忌,也沒有城管或者景區管理人員跳出來找茬,讓這些被高考壓抑了良久的少年,得以在這一席間釋放。有人嫌棄燒烤師傅的手速太慢,搶過人家的燒烤爐子,有模有樣的當起烤串小哥;有人嫌棄毛豆煮的太淡,悄摸摸往店家的毛豆鍋裡灑了一把鹽;車老師也不再假意偽裝他滴酒不沾的表率形象,拿著啤酒瓶子豪飲,把幾年前那個和舍友們在燒烤攤擼串吹啤酒的肥宅形象暴露無疑。酒至半酣時,朦朧著眼,去看周遭的同學皆是溫柔模樣。推杯換盞時,舍不掉的是同窗三年的羈絆——“以後常聯係!”“我會去你上學的地方旅遊的!”“來了就打電話,我去接你!”“好嘞,你也要來我這呀!”“放心,絕對來,還要讓你請我吃飯!”離彆二字即在眼前,又好似遠在遙不可及的未來,少年字典裡總歸是歡樂更多些,隻是杯酒下肚,還是催出了不少離彆淚。而秦小天隻在當丁曉曦的跟屁蟲小弟,永遠賴在丁曉曦身邊,即便是丁曉曦一直放不下心中的彆扭勁兒,不怎麼同他聊天,但扛不住秦小天上趕著的殷勤——有時幫她剝毛豆,有時幫她倒飲料,有時還幫她搶最愛吃的掌中寶;到末了,倆人到底還是有得沒得說上了幾句話。但不同於三年相逢時,是丁曉曦喋喋不休說個沒完,此刻的秦小天明顯要聒噪許多,好像被丁曉曦晾了快一年的他,終於得機會傾訴一二。“曦爺,這個暑假有什麼計劃?”“學做飯。”“真的假的?我還以為你會去陪外公下象棋。”“打麻將,我不會。”“對了曦爺,有沒有興趣一起學車?”“十八禁。”無論秦小天怎麼問,丁曉曦都是三字一組的答,也不管秦小天聽懂聽不懂,但她真是低估了秦小天的悟性和耐心。“唉,瞧我這記性,咱曦爺的十八歲成人禮得放大學過來著,話說回來,這離開家第一個生日一定得過得特彆點……”說到生日二字,秦小天的話匣子,一打開打反就收不住了。丁曉曦的生日是九月六號,原還有人記得,能得一碗不會斷的長壽麵和一個小圓蛋糕,慶祝起來簡簡單單,溫溫暖暖,也算得其樂融融,但一上高中搬回自己家住,丁爸丁媽向來工作繁忙日子都過得顛三倒四,再趕上秋季學期開學的兵荒馬亂,便注定了無人問津,不過好在遇見了秦小天和甘喆他們,後來的生日還能得幾本書,得幾件小禮物,雖然去月芝樓會吃掉一個星期的生活費,反是開心的緊。但十七歲的生日沒過幾天,秦小天和席楠變成了全班人眼中公認的情侶,在算上高考後注定了四海天涯的宿命,丁曉曦再也沒敢奢望過十八歲、十九歲……以後的每一個生日會同秦小天扯上瓜葛。聽著秦小天從吃的菜,到生日宴會上的酒,還有即興表演的小節目,全被編排了個儘興,儼然要給丁曉曦一個人張羅十八歲成人禮的架勢。他的稱謂也漸漸從曦爺,變成了曉曦,少了幾分兄弟間的豪邁,多了幾分難言的繾綣意。丁曉曦滴酒未沾,秦小天也沒喝酒,但丁曉曦卻覺得自己腦袋有點沉,眼窩也發酸,簡直是被烈酒漫上了頭,與此同時,她也覺得秦小天也像是喝醉了一樣,沒譜兒的瞎白活,和坐旁邊不遠處開始飄胡話的毛宇有一拚。但丁曉曦的眼神卻吐露著難言的糾結,就像件一個人在做美夢,一個人卻知道真相的殘忍事,是一個人該被拉入夢境裡癡癡妄想,還是一個人該被真相點醒碎了夢,著實太難抉擇。她不敢再想下去,隻是繼續虛與委蛇的說著唬人的白爛話:“秦小天,你是聞著酒味就醉了,說話怎麼顛三倒四的?”還沒等秦小天搭話,沒填飽肚子後還想找點吃食塞牙縫的甘喆突然躥了過來,悄悄趴在丁曉曦的耳邊絮叨:“丁導,你沒瞧出來秦小天他也是個木頭疙瘩嗎?”丁曉曦撇過臉一臉不解的看著甘喆:“啥叫也是,說得誰還是一樣。”“說的就是你,你倆就是一對兒木頭疙瘩!”說著甘喆從丁曉曦的手中搶過了她那串還沒送進嘴裡的掌中寶,撒腿就跑。丁曉曦根本沒細想甘喆話裡倆木頭疙瘩的深意,也從凳子上彈起來,追著搶她串的甘喆跑。秦小天看著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聽著不遠處丁曉曦衝甘喆嚷嚷:“甘喆,你個混蛋,你說誰木頭疙瘩,趕緊把掌中寶給我!”隻是輕輕搖了搖頭。酒足飯飽,喜樂悲傷儘興的眾人,顫顫巍巍的幫大排檔老板打掃著一條街的狼藉,算賬的老板喜憂參半的臉上,不知是盼著再接一單這樣生意還是盼著這群狼崽子再也不要出現在他的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