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曉曦特地洗了頭,站在鏡子前,將長發綁成馬尾,拿梳子沾著水仔仔細細的打理著頭上的毛躁的地方。她換上了昨晚洗乾淨的校服,穿上剛刷出本色的白色運動鞋,要去參加今天的畢業典禮。高三那年好長,長得像被困於沒有黎明的永夜,一片漆黑,一路苦澀;可稍不留神,夜幕就變成了影棚的黑布,一個電鈕按下去,很快就不見了。這三年,丁曉曦有個荒唐透頂的開局,也曾奮不顧身的努力過,後來似乎又開始徹底放飛自我。秦小天的成績在那放著,又有自主招生兜底,基本是一隻腳已經邁進了武大,而丁曉曦與此的差距愈發大了一些。在秦小天眼裡,她大抵又變成了高一剛開學時那個不學無術的樣子,不再努力學習,不再認真聽課,高三寒假補課她一天都沒出現,第一名被超越,接著第二、第三……最後滑出了前五,親手毀了她自己用努力創造的傳奇。有人覺得她或許又想為自己的一鳴驚人,搞出些背道而馳的資本,所有的模擬失誤,多少是為了凸顯高考的超常發揮。但隻有丁曉曦自己清楚,牌是真的打了,課上是真的睡了,自己並非是天才,也不是刻意考砸每一次模擬考,是真的不願意再相信些什麼以後,真正的自我放逐和力不從心。秦小天再勸丁曉曦,她便丁點兒也聽不進去,便是他悄悄塞著小紙條——“一起去武大,加油!”換來的回應不過一句冷冰冰的:“武漢那地方冬天太冷、夏天太熱,一點都不值當,所以我早就改變主意了。”言語間,她刻意躲閃著他的目光,把一切都歸咎於自己本就是不學無術的爛泥。她不曾看見他欲言又止的落寞,也不曾知道他眼中的璀錯光芒因她而黯淡。總之再也不會有,兩人扛著大大的行李箱,一起爬上珞珈山的故事了,即便是有也不是屬於丁曉曦和秦小天的故事。今天是高三年級的畢業典禮,那是作為“文體活動絕緣體”的高三獨有的狂歡,聽著校長直掛雲帆濟滄海的希冀,尚不知劍未佩妥,出門已是江湖的定局已至。高三年級的學生占了好長一截操場看台,攝影師緩緩推著相機,一點一點把所有人都收進畫麵裡。學生依著大小個兒站成幾排,任課老師、年級組長、校長整齊的坐在最前麵,車老師換了校服混在大家之中,隨著快門聲響,這一幕被定格成永恒。而後就是同學們拉著每一個認識的人拍照,在學校的所有角落裡凹造型,在校服上互相簽名,為了和暗戀對象有個覬覦良久的擁抱,不惜去擁抱全班每一個人。前路未知,未來可期,但冥冥之中又有轉身就後會無期的預感,歡笑夾雜著傷感,快樂裡摻進了依依惜彆的不舍,有人努力微笑,有人失聲痛哭,三載相逢,終當告彆,待曲終人散時,已是四海天涯。丁曉曦也覺得,如果一切都能斷在那個時候,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畢業典禮後,高三一班的同學們圍攏在操場的一處,裡麵站著的是秦小天和席楠。“秦小天,快說啊,咱們都是你的見證人!”“就是,快說呀,現在說了車老師也不反對!”“跟我念,席楠我喜歡你!”圈外同學們起著哄,圈中才子佳人,並肩而立。而之前關於秦小天和席楠的流言傳成什麼樣的都有,有人說二人就是百分百的地下情,有人說是秦小天在追席楠還沒追到,當然也有反過來說的,但捱到了畢業典禮這天,同學們自然是想借著畢業的東風求錘得錘一次。硬是逼秦小天在大家的見證下,向席楠表白一回。大家紛紛拿起手機或者卡片機對準他們,說是要將這些都拍下來,當他們將來婚禮的門票。丁曉曦也站在人群中,但她沒有勇氣同大家一起起哄,隻是用人群的層層疊疊刻意遮掩著自己看向秦小天的目光。終於,那個雋秀書生和那個娉婷閨秀堂而皇之的站在了一處,又那麼恰如其分的妥帖。席楠紅著臉,像是站在冠軍席上等待頒獎的選手,等待著秦小天說出那句她期待了很久的話。而丁曉曦不曾料到的是,即便自己遮掩如此,她卻能尚能與秦小天四目相對。秦小天看她的目光中滿是驚喜,就好像是一隻流落街頭的大狗狗,突然見主人來尋他似的。而後,丁曉曦的大腦似乎有片刻的放空,但見秦小天絲毫不顧及身邊站著的羞紅臉的席楠,隻是堅定的朝著她的方向走來,一直走到她跟前。那個意氣書生,便是與她相隔咫尺的站著,他的聲音依舊那麼好聽:“曦爺,咱們丁家班兒的合影去。”半年多的彆扭勁兒,因這堅定走來的步伐,消逝無蹤,丁曉曦再也用不出強裝著無所謂的冰冷口氣同他說話,隻是恍恍惚惚的回應了他一個:“好。”那天,是個天光朗朗的大晴天,無風無雲,空氣暖潤微醺。車老師在一陣嘻嘻哈哈聲中,被人拎著手腳,送進了垃圾桶;李睿終於逮住了和席楠單獨合影的機會,丁曉曦、秦小天還有甘喆他們六個人,橫成一排,丁曉曦被擠在中間,秦小天被安排在她旁邊,這一排人便始終保持著隊形在校園裡招搖的走著,遇見想合影的地方,就擺出一副狠人的架勢,在旁邊等下來,唬走了彆人,又變成六個沙雕,伸脖瞪眼,擠眉弄眼,大眼瞪小眼的狂拍一陣。他們六個好像還待在高一那個寒冷的冬天,排話劇、喝可樂、吃炸串的事情,就發生在剛剛似得。合影到後半程,秦小天極為反常得搖著丁曉曦的校服袖子,似乎是被兩年前那個劇本裡的精分唐僧附身似得,扭捏道:“曦爺,陪我合個影吧!”丁曉曦不明所以,隻回了一句:“大家這不都在合影嗎?”“不,我要和你單獨合影!”說著還把自己的卡片機塞到了毛宇手上。丁曉曦心中那隻死了很久的小鹿,便在秦小天要求單獨合影的刹那,滿血複活似得,“咚咚”撞擊著她的胸腔,但她隻是按捺著自己的情緒,答了一聲:“哦。”甘喆在一邊咕噥,某些人終於開竅了。毛宇端起相機對準倆人,“我喊三二一,你倆一起看鏡頭。”秦小天把臉儘可能近的靠向丁曉曦的臉,但丁曉曦的第一直覺就是要保持距離,便連臉帶身子向後縮了一縮。結果被埋伏在她身後的甘喆從背後搡了一把,秦小天和丁曉曦的臉瞬間貼在了一起,毛宇也瞅準了時機,在這一刻按下快門。丁曉曦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在與秦小天貼臉後的刹那,蹦出了好幾米遠。她並不喜歡這種刻意製造的誤會與巧合,但臉著實是在刹那燙得緊。秦小天也低下頭去,心中似乎醞釀這些什麼。但丁曉曦看著幾米外的秦小天,鬼使神差般的用極小的聲音說了喃喃:“對不起,不能一起去武大了,你要加油。”然後就突然跑走了。“丁曉曦,我……”秦小天一瞬間變了表情,他似有千言萬語,要脫口而出,可丁曉曦就像是一尾滑進水中的魚,全然沒了蹤影。夜深了,狗剩刨累了東西,也沒吃到兔草,不甘得攤在丁曉曦腿上打著盹。丁曉曦看過高中畢業照,看過丁家班兒六人在“漱芳齋”的合影,愣了良久,終是合上了同學錄。她一邊理著狗剩兒的毛,一邊細細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人模狗樣穿著西裝在台上口若懸河的秦小天,白T恤牛仔褲拎著外賣的秦小天,她心裡罵了千百遍,剮了千百遍,刻意忘了千百遍,但確實貫穿了她整個青春的秦小天,今天也確實出現過。有時候,丁曉曦覺得自己笨的像頭豬,倔得像頭驢,太過久遠的往事,而今回想卻才找出了斑駁的蛛絲馬跡,隻是時過境遷,身在其中的人也早已換了幾重境遇。她坐在椅子上,將目光投向窗外,開始笑話自己今天的魯莽和失態,同樣笑話著秦小天還能記得她的喜好和口味。可一次次的被給予希望,又一次次的被失望的冷水澆醒,來來去去,著實是倦得狠了。這一次他就隻是匆匆來了又走,不巧與她打了照麵而已吧?時移世易,他們早已不是當初的少年。便是兩條曾今違反了法則去相交的平行線,而今也早已有了各自的路。如若下次見他時,隻願她不要刻意,不要魯莽,不要露出蛛絲馬跡,讓他發現其中狼狽的端倪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