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於高三那些剩下的歲月，似乎隻剩下支離破碎的記憶。耳畔也多是秦小天和席楠被拽在一起說事兒邪風，到最後丁曉曦乾脆放棄了秦小天前座的位置，搬到最後一排和甘喆他們湊了一堆兒，整日裡打牌、吹牛、睡大覺，全然沒有一個高三狗該有的正形兒。高三一班教室的黑板右邊掛著一張很舊的計時板，不知被擦擦寫寫了多少遍，而現在上麵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9”，沒有前綴、沒有修飾，它忐忑又直白向大家訴說著——高考將至。正直晚自習，同學們把頭埋在厚厚的書堆後麵，或是在摩拳擦掌做著最後的鞏固練習，或是抱著臨陣磨槍的心態，對奇跡出現抱有些許期待。但教室的最後麵，卻有一小撮人儼然是把教室當成了火車車廂，大家圍著一張桌子，三國殺玩得不亦樂乎。“主公快掛了，來口桃，快來口桃呀！”製衡來去，也換不出一個桃，反賊還扔出了一張南蠻入侵，忠臣內奸誰也不出來擋，眼看著自己這孫權要掛了，甘喆那語氣著急得要哭了似得，這小子學習上向來不上心，但玩遊戲的時候從來都不想輸，這會兒命懸一線的揪心，都快趕上他上次模擬考了三百分，他爹扣光了他的零花錢一樣的感覺了。“主公……”毛宇推推手，滿眼幽怨，百分百一個有匡扶社稷之誌氣卻沒有一兵一卒一個桃的亡國之臣模樣。反賊開心的緊，因為主公一方期待中的桃自始至終沒有出現，而華佗屬自己一方，所以，隻等主公以身殉國，這局就妥妥贏了。而這個時候，華佗扔出了一張閃，但牌麵赫赫然是個紅桃九，“越老越會補呀！”扮演華佗的丁曉曦，笑得滿臉得意。主公在內奸華佗的手裡忍辱複活了，拿著關羽的陳彪恨得牙癢癢：“鬨了半天，你是個內奸，早知如此，當日就不該讓你為我刮骨療毒，你絕對給我埋下病根了。”之前還是兩個反賊同仇敵愾，現在卻因為各自身份的亮相而反目成仇。五人場的身份，大家已經心知肚明，拿著呂蒙的蔡航看著陳彪，滿眼無語。兩個跨越彎彎繞繞才能相認的反賊，麵麵相覷，陳彪不好意思的說了一句：“我還以為你是小內，剛剛還順你的兵器，對不住啊。”蔡航沒好氣的說了句：“不要以為每個呂蒙都是內奸，就像是不要以為每個華佗，都會救你。”多年後回想起來，丁曉曦還覺得蔡航那句話有至理名言的風骨。丁曉曦救了主公，遊戲還要繼續，鹿死誰手尚不可知，但他們玩三國殺的過程中一直不忘時不時往周圍瞧一瞧，畢竟，在高考之前的晚自習上聚眾三國殺，就是擾亂軍心，要是被抓了，定會判個車裂或斬腰之類的極刑。丁曉曦掃視教室一周，沒有發現什麼異狀，坐在前麵幾排的秦小天正看著這裡拚命的衝著他們幾個使眼色，但還沒等她看懂他眼中傳達的訊息，身後就有垂死之人吆喝：“佗佗，救命啊……呂蒙拿到諸葛連弩了。”於是她不再理會秦小天，就接著轉過頭去玩了。“彆怕，有老夫呢……”隻是，丁曉曦的話剛一出口，一張方片閃還攥在手裡沒拋出去，就有一張滿臉黑線的羅刹臉，突然出現在書堆後麵。丁曉曦、甘喆、毛宇、陳彪、蔡蔡這五個玩地正起勁兒的人瞬間石化——高考前聚眾三國殺被班主任逮了個正著兒。“你們來我辦公室殺吧。”車老師的語調裡雖聽不出憤怒來，但透出的那股子寒涼之氣，讓他們幾個在這個暖潤和煦的夏日天裡，瑟瑟發抖。“車老師……”幾個少年看著車老師較了真的表情，不由得倒吸一口氣。車老師有時是個大頑童，有時是個小無賴，三年來嬉笑怒罵，與大家打成一片的是他，但現在為人師表，要動真格的亦是他。想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他們這幾個百尺竿頭亂了陣腳的，臨近高考玩心一起，那毀去的無疑是十年寒窗的掙紮。書堆後的幾人，灰溜溜的垂下腦袋，站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跟著老師轉身離去的背影，一點一點挪出了教室，又一點一點挪進了老師辦公室。教室裡剩下的人慶幸這群沒節操的家夥總算走了，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好好做道物理題了。但秦小天卻看著那一女四男被叫進老師辦公室的背影，再也安不下心來學習。甘喆、毛宇、陳彪、蔡蔡、丁曉曦五個人在老師辦公室裡一字排開，全都垂個腦袋。空氣像是被冰凍過，甘喆能感受到自己後背上有冷汗一滴接著一滴的往下淌。都怪這幾個孫子，進了辦公室一個個往後躲，把他搡在第一個，車老師一開腔，頭個遭殃的妥妥就是自個兒。但見車老師把他們剛剛玩過的那盒三國殺往辦公桌上一放，人也坐回到椅子上，丁曉曦心道不好，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下一句什麼來著？車老師板著一張臉，看著這五個人，一言不發。擱在以前，車老師要麼連嘲帶諷狠狠的說他們一頓，要麼就是讓他們打掃一個星期的衛生，再狠點就讓他們幾個每天早早到學校，陪他抓抄作業的人。可是高考將至，論你是小懲大懲還是嚴懲，已經沒有了施展的餘地，罵不頂事，打掃衛生反而耽誤學習時間，沒有了作業又談何抄作業？車老師心下也了然，再來平日裡那套根本沒用，他們隻會覺得是在撓癢癢，但放任他們幾個這麼繼續下去，高考成績肯定連模擬考都比不上。“如果想繼續玩三國殺，就帶我一起，咱們就著辦公桌玩。”精神已經緊繃到極致的甘喆，第一個亮白旗，但見那一米八幾的小夥慫慫的認著錯：“車老師，我錯了，我保證不玩了，現在就回去刷題。”雖然甘喆說的誠懇，但車老師心知肚明，這小子絕不會因為他簡簡單單一句恐嚇轉了性子。“如果不想玩了，你們幾個就把書搬到這來上自習。”老師辦公室上自習，幾個人一聽，心裡慌得沒譜，連連承認錯誤，說著在高考之前絕不敢再犯的話，隻求車老師高抬貴手，放他們一條小命，他們幾個萬萬不想在車老師的眼皮子底下熬過這高考前的幾天。以他的清奇腦回路，幾天下來掉層皮是小事，但耗走半條命怎麼辦？“說你們幼稚，那也是過了成人禮的人了；可你看看，百萬大軍過獨木橋的時候，你們怎麼還能這麼淡定；省實驗去年的那個年紀第一，非要高考前搓麻將，最後清華的苗子考了浙大，第二年又複讀，你們的時間不是時間麼，覺得失敗一點都不可怕，從頭來過沒什麼大不了是吧？”車老師看著他們幾個，突然計上心頭似得：“既然說到這，單就說說這複讀，從開始複讀起，畢業比你同學晚一年，找工作晚一年，結婚不知道晚多少，畢竟這個算個人問題，但算起來工齡，退休都得晚一年，當然這還是好的，這是你二戰成功了的，如果二戰考得還不行，那就所有的事情都再加個一，打個比方，你高中三年，複讀兩年，去到大學裡，人看著一張老學長臉，結果還得叫你一聲小學弟，那時候心裡啥滋味？”好一個複讀威脅論，幾個人聽得心下不是滋味，難過也全然寫在臉上，車老師便又是話鋒一轉，“但俗話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就比如甘喆，從今天起你彆做題，把課本找出來，所有的概念、公式、化學方程式，就把那種加黑加粗的字死記硬背住，你大可試一試，看看高考能比模擬考多出多少分？”“還有毛宇，你就把三年的英語書找出來，把單詞從後往前背，一天彆背太多，就背五十個，高考英語至少能比模擬考多十分……”聽著車老師給他們這群無可救藥又禍亂軍心的人，傳授衝刺秘訣，彆人似乎是高中三年難得的心中豪情壯誌起，但丁曉曦卻是昏昏欲睡。這場辦公室談話持續了二十分鐘，車老師最終還是決定把他們幾個放回去，也隻能寄希望於這幾個孩子最後能踏踏實實學習幾天。“三國殺先放我這，咱們畢業旅行的時候，我給你們帶上，回去看書吧。”所有人如蒙大赦，站在第一個的甘喆溜得比誰都快。“丁曉曦，你等一下。”跟在最後麵的丁曉曦，還沒邁出辦公室，卻又被車老師叫住了。叫住丁曉曦之後，車老師做了很長的停頓：“你這匹黑馬，可彆讓我失望啊！”倒一和第一都當過的人是她，物理課睡得顛三倒四，又反過來超了秦小天的是她，英語考17分被魏老師趕出教室，最後還能讓魏老師又愛又恨的也是她。彆人眼裡她是一旦努力就會甩開太多人，一路領先的像是開掛的學神。可本該一直活成傳說的人，在最後衝刺的時候，明顯中氣不足，最後一次拿來鼓舞士氣的模擬考，卷麵難度直線下降，丁曉曦卻考得勉勉強強，最後連排名都沒去看。“車老師，實不相瞞，這次，我應該會輸得挺慘。”丁曉曦的語氣倒是很平靜，但說完她就低下頭去。車老師全當她在開玩笑，畢竟她早就被同學們冠上“猥瑣發育”的標簽，嘴上說著輸得慘，但考下來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就像是學霸考完試就說自己考砸了，結果一出成績，氣死了所有相信學霸考砸的傻孩子們。“我不聽你胡說，彆玩了，好好看書去。”車老師眼中仍是對她無儘的期許——這樣的姑娘，理應創造奇跡，可丁曉曦究竟是變了，很細微，卻十分可怕的變化，就像是胸中有一團火，它愈燃愈烈，頗有席卷天下之勢，可突然有天這團火悄無聲息的熄滅，連灰燼都不曾剩下。丁曉曦走出辦公室，看見了站在辦公室門口的秦小天，他的表情中七分擔憂夾雜著三分不安，看她出來，便走上前去。“曦爺，有時間嗎，我們聊聊。”丁曉曦冷睨他一眼，“晚了，沒空。”便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