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曉曦有一對兒心大到沒譜的爹媽,平日裡工作還都特忙,這讓丁曉曦打小被扔到外婆家的時間遠比呆在自個兒家的時間多得多,他倆對於丁曉曦的學習成績、心理狀態更是無暇過問,讓這娃始終保持著自由的、彆人家的小孩夢寐以求的放養狀態。九月一號那天,丁爸送丁媽上班途中明顯感覺路上比平日裡擁堵了一些,行人也多了不少,但他倆愣是沒意識到今天是全市中小學校開學的日子,與此同時自家閨女還在床上睡大覺。而另一邊,正在做夢的丁曉曦夢見了一位新老師、高矮胖瘦的幾個新同學,大家正坐在新教室裡聽寫英語單詞……然後就一個激靈從床上跳起來,尖叫道:“哎媽呀,今天真的開學!”於是,高中開學的第一天,丁曉曦便穿著件印著哆啦A夢的黃色睡衣T恤和一條像超級馬裡奧的背帶牛仔七分褲,頂著被雷劈過的鳥窩,背著一個裝扳手管鉗毫不違和的民工包,莽莽撞撞衝進了師大附中的校園。她從學校公告欄的櫥窗裡掃過高一新生的分班名單,很快便從第一張名單的倒數幾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丁曉曦仰起頭,把自己那個民工包往肩上一甩,大步邁開步子去尋自己的報到處。不得不承認,即便今天她沒起晚,走進學校的樣子也不會優雅到哪裡去。在那個女孩子們剛剛被青春勾勒出窈窕的輪廓,嘗試著穿上高跟鞋,甜美的小裙子,偷偷開始化妝的年紀,平胸、短發、肉臉蛋兒,身材微胖,外號“曦爺”的丁曉曦依舊是一個表一如一的糙漢。學校廣播裡那個腦袋上隻有三根毛的教導主任,用他並不標準卻穿透力十足的普通話,念著校規校紀,什麼不準打群架,不準燙頭,不準穿奇裝異服,不準談戀愛……而這時候,一個穿著白T恤、牛仔褲的高個兒男孩向丁曉曦走來,他皮膚白皙,五官清秀,鼻梁上架著一副半包邊的黑框眼鏡,早晨的陽光灑在他的側臉,依稀中能看見他臉廓上細細小小的絨毛微微閃著光。丁曉曦搜刮著過往的見聞,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樣的一個男孩子,但是他若換作青衫博帶,再摘掉眼鏡,那定是話本中未見江湖、未聞風雨的意氣書生模樣。“同學,請問,高一一班在哪裡報道?”他的聲音清澈,亦如深穀幽溪輕扣岸邊小岩。雖然丁曉曦承認眼前人清雋優雅,堪列男神之位,開學以後要不了太久就能有一堆學姐學妹同班同學,送信送水送巧克力給他,但她絲毫沒有想過要如何在他麵前做作得裝成個淑女,她拍拍自己發育失敗的扁平胸口,語氣豪邁的像路見不平的梁山好漢:“你也是一班的,那跟我來,這我賊熟!”說來也神奇,這清雋書生沒有被梁山好漢曦爺嚇退,反是跟上了她,好奇道:“你初中也是附中的?”“對啊,而且我小學還是附小的。”丁曉曦邊走邊說,還指著小學部的教學樓,“見了沒,就那個樓。”“看來問你真是找對人了!”“可不嘛,我可是在這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的小奇葩。”那個書生笑著“你可真幽默,忘了自我介紹,我叫秦小天。”“哦,我叫丁曉曦,就是筆畫超多的那個曦。”“晨曦的曦?”“對對對!”“那我猜你名字裡的曉是拂曉的‘曉’!”“對,春眠不覺曉,處處蚊子咬的曉!”“哈哈哈,我的小是最好寫的那個‘小’。”“誒,那我覺得你小時候叫秦小天,長大就可以改名叫秦天。”他們在教導主任朗讀校規校紀的背景音中,走過榮園,走過大槐樹,走過爬山虎的架子,就好像久彆重逢的老友,一路說笑調侃,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丁曉曦講著自己待過的九年,這所學校有怎樣的變化,拆了的禮堂蓋成了現在的高中部,小學部前麵的空地後來被改成籃球場,不過榮園一直都在,每年四月杏花和丁香就會開,榮園中間那個小亭子,在她小學做遊戲的時候被叫成漱芳齋;秦小天對於丁曉曦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認真的應和,同時也豔羨著她上學所經曆的純粹和美好。丁曉曦還講著自己如何的勤儉節約,愣是一分沒多考,將將好壓上附中的重點線,說到興起時,還大言不慚道:“聽說咱們班有超線60分的,你說他報這個全市老三的重點是不是太想不開了?嗯……千萬彆讓我知道是誰,要不然我就當著麵笑話他死腦筋!”而秦小天沒陪著她給超線太多的“死腦筋”落井下石,就隻是笑笑:“畢竟咱附中的校園環境是全市最好的嘛。”“環境,這也算?”丁曉曦兩隻眼故意瞪得老大,嘴上已經掩不住笑意,“你看咱學校門口不是有個小池塘,宣傳照把它拍得賊高大上,原來就有人問我說,‘你們學校不是有個湖嗎,我怎麼走了一圈都沒找見呢?’”說到這,她捂著肚子,笑得快坐到了地上,秦小天也掩著嘴笑起來。至於彆人看他倆的畫風,儼然就是一個書卷氣學院風的男神被一個穿睡衣出門還不梳頭的小花癡碰瓷了,出於紳士,還得扶她起來。而這樣氣質格格不入、畫風萬分不搭的倆人,在開學第一次分座位的時候,還成了前後位兒。高一一班的班主任車老師堅持以學生綜合素質全麵發展為重點工作,對於同學們的學習成績不是太過較真兒,同時又作為一個散養的娃,丁曉曦雖然再沒穿著睡衣頂著鳥窩來上課,但每天都在花式作死的邊沿反複試探,且無人過問。英語課睡覺,語文課看,數學課寫物理作業,化學課翻地理書,體育課逃課去網吧打遊戲,唯一能專注上的就是美術課,畢竟畫畫是丁曉曦從六歲起唯一堅持下來的一件事,也常常被美術老師誇作業完成的漂亮,但課表裡的美術課兩周一節,還常常被各種主課老師以美術老師不在為由占去上上彆的,所以可以說丁曉曦的高中生活是怎麼非主流怎麼來。這個時代又很微妙,父輩們看著同齡人因為學曆優勢突破階層的桎梏,實現了人生的小跨越,又感歎自己生不逢時,沒有在對的時候知道書中千鐘粟的深意,便齊齊把賭注壓在了下一代的身上。重教育成了絕大多數為人父母者的責任、使命,學習好壞很多時候成了評判一個少年是否優秀的唯一指標;父母用儘力氣的賺錢,用儘方法的爭取優質教育資源,讓自己的孩子贏在起跑線上;等到孩子上了重點大學,孩子前途一片光明,才算是有了坐下喝茶吃酒的談資。而丁曉曦他們那代人,剛學會寫作文的時候,寫《我的理想》也全是科學家、醫生、建築師,什麼高級、什麼體麵就是什麼,這些作文裡還都繞不開一句話——為了實現我的理想,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這裡的所謂理想,自然都是985起步,平均水平清華北大,哈佛牛津斯坦福不能幸免。但世界是金字塔形的,能容腳的麵積越小,站得位置才會越高。重點高中帶來的位麵差,中考脫穎眾人而出的優越感,讓整個班級的同學似乎都秉持著極為端正的學習態度,儘己所能的努力著。其中不學無術,荒唐作死的丁曉曦,每天中午又恰好要去隔壁師範大學當教授的舅舅那裡蹭午飯,在彆人眼中,自然就成了一個家裡找得著門道兒,借著藝術生的幌子,不眨眼交著大把擇校費,爭取到重點高中一張課桌的關係戶。“有些人有墮落的資本,反正到高考算升學率的時候應該都不會把她的成績考慮進來。”有些狂妄且努力的同學,甚至不憚於當著丁曉曦的麵兒將這樣的話說出來。丁曉曦卻十分坦然的在彆人用百分百努力為自己爭取未來的時候,大把揮霍著自己的高中時光。無視同學的異樣眼光,漫無目的的我行我素,在裡感受愛恨情仇的糾結,在遊戲裡做著仗劍江湖的夢,興致來了便就著課本或是作業本的塗鴉。一會兒為了裡死個配角嚎啕大哭,一會兒因為遊戲裡勢力戰被人洗了台子而砸鍵盤,一會兒又安安靜靜欣賞自己的繪畫作品;而課堂上,她偶爾抬起來看看黑板和老師的眼睛空茫而虛無,甚至於她那無辜又困惑的表情,連老師看見都會無奈搖頭。甚至敬業如物理老師,看見課上睡得顛三倒四,站起來還能攥著暖氣管繼續睡的丁曉曦,也隻能拿:“反正有些人將來要學文。”此類的說辭自我催眠。之於後座的秦小天更和丁曉曦形成了班裡的兩個極端,一個兩次考試全班第一,另一個穩坐倒一寶座。秦小天還有著近乎於變態的自律,所有的課上都保持著全神貫注聽講的狀態,課間休息時隻會做三件事:整理筆記、適量運動、上廁所。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能有個前後座的偶爾交流,畢竟開學第一天引路的情分還在,但很多次丁曉曦想轉頭和秦小天說話的時候,他往往都在埋頭整理筆記,終於在第一次月考之後,她就徹底不敢再和秦小天說話了——很多跡象表麵,能考全班第一的人和班裡中考超線60分的人,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丁曉曦覺得開學那天的自己簡直是失言到無可挽回的地步,而且能把自律做到極致的人,往往都有點心裡變態,她顯然是開學第一天就拿自己的口水衝了龍王廟!而他們本該就這樣毫無關聯毫無交集的各自走過三年高中生活,而後再無交集。當然,如果丁曉曦沒有在那天課間突然睡醒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