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曉曦冷眼瞧著秦小天,用拒人千裡之外冷漠調調回應著:“我沒叫外賣,您走錯了。”說罷,她便坐回到工位的椅子上,把手裡的報表在桌麵上墩整齊,然後雙手放在鍵盤上,專注得看向電腦屏幕,再沒多看秦小天一眼,真當他是走錯地方的外賣小哥。遭此冷遇,秦小天便特意退回到辦公室門口,探出腦袋專門看了一眼門牌,自語道:“項目管理中心,沒錯呀?”而後他走上前,很是自然的把裝滿一次性飯盒的紙袋放在她辦公室的茶幾上,還拎著了她辦公室的熱水壺去打了一壺水燒上,又從丁曉曦的桌子上摸了兩張廢報紙,在茶幾上鋪開,然後才把紙袋裡的餐盒一個個掏出來擺上。丁曉曦手下敲著鍵盤,強行集中著注意力,一點一點往係統裡錄合同信息,既沒攔著秦小天自作主張得瞎張羅,也沒趕他走,任由他像個小蜜蜂一樣在自己辦公室裡竄來竄去,再把每個飯盒都打開、放好。秦小天在她辦公室的茶幾上擺好的晚餐,對她喊道:“曦爺,快來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加班呢。”秦小天這聲音,又將丁曉曦刻意的集中在工作上的專注儘數打破,工位上的丁曉曦捏起拳頭,紅著眼看向不遠處站著的秦小天,用冷冰冰的語氣的說著:“謝謝你的外賣,可我這真的很忙,拜托你彆在我眼前晃悠好嗎?”秦小天看著她,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好吧,我不煩你了,你專心工作,飯要趁熱吃,我先走了。”然後下意識的往辦公室門口的方向後撤了兩步,一副馬上要離開再也不回頭的樣子;卻沒成想他卻像是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掏出來一個禮物盒子,放在茶幾上,“這個是送你的。”說罷,才一溜煙得沒影兒。茶幾上擺著魚香肉絲、糖醋小排、蝦仁蒸餃,西湖牛肉羹,另外還有一盒水果撈,的確都是丁曉曦愛吃的,而且看包裝這全是附中門口那家月芝樓的。雖然對於一個姑娘而言,這菜量著實大了一些,擺明要把人當豬喂,但丁曉曦可是能自己一個人開車去月芝樓,點一桌子菜開葷的剽悍姑娘,若是隨便個張三李四送她這麼多合口的飯菜,她絕對會想都不想得拿起筷子大塊朵頤,可它們是秦小天送來,丁曉曦便是無論如何也下不去口。她繞著擺滿菜的茶幾來回走了兩圈,拿起飯盒蓋子,把所有的飯盒一一蓋回去,在把它們全部裝回到外賣袋裡,把報紙疊好扔掉。收拾完外賣後,她又看了一眼秦小天的留下的禮物盒子,本沒打算打開,但卻被盒子小卡片上那行漂亮的鋼筆字嚇得不輕。卡片上寫著:曦爺,對不起。落款是秦小天。丁曉曦在慌亂中掀開禮物盒的蓋子,裡麵躺著一個沒有拆封包裝的數位板。曾幾何時,那個尚未對生活失去信心的“藝術家”丁曉曦在Wa實體店裡看著現在眼下這隻數位板眼饞得走不動路,但總歸沒有勇氣拿出三個月生活費換它,隻能默默感慨一句:“這個數位板好貴啊。”然後依依不舍得離開。而那天剛好秦小天和她在一塊兒。雖然工作以後經濟獨立,但繪畫這事似乎被七七八八的瑣事徹底耽擱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數位板,也不曾想起再花半個月的工資去買它。“真搞不清,有些人葫蘆裡賣得什麼藥。”丁曉曦一邊嘴上嫌惡著,但整個人卻莫名的定在一處,就好似被萬千絲線操縱的傀儡,行不得,動不了,空茫的眼睛打量著周遭的一切,全然不知自己置身何處。她嘗試著走回自己的座位上,但腿被灌了鉛,始一邁開步子,整個人就重心不穩癱坐在地。此時,丁曉曦眼前突然模糊的緊,但那個本該在腦海中日漸模糊的雋秀書生模樣,卻又清晰非常。他刻意大聲說話,刻意裝作無所謂的出現,又刻意的離開,言行刻意到了極致,但她仍舊會被這刻意牽著鼻子走。“秦小天,你這個混蛋!”她咬牙切齒的說著,又在心裡一遍遍的強調“滾”字,同過去的很多次一樣,用儘全力的將秦小天從自己的腦海中趕出去。可這一次,著實來勢洶湧,良久,丁曉曦才終於站起身,她徹底放棄了今晚加班把工作做完的想法,把外賣送給了巡邏的保安大叔,把數位板丟在辦公桌上,關了辦公室的燈、鎖好門,開車回家。一路上她車開的魂不守舍,一直沒有發現身後一直有輛車,一直同她的二手帕薩特保持著十米的距離;直到進小區的時候,才在一聲刺耳的剮蹭聲中回魂。丁曉曦拿到駕照的時間並不長,開車還冒失,所以老爸一直沒打算給她買新車,隻是把他的八年前買的帕薩特淘汰給她。而丁曉曦相當不負眾望,直接把這二手帕薩特當碰碰車開著玩,在車被剮蹭後她是那樣風輕雲淡、輕車熟路的下車查看,給保險公司打電話,拍照片,上傳資料,預約維修,做完這一切隻花了四十分鐘。但丁曉曦不由得感慨,這掃把星寫本子真是喜歡揪著一個人加戲,今天在開會、被罵、遇見秦小天之後,還能添一件——蹭車。丁曉曦回到家已經九點了,爸媽已經吃過飯,一個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一個坐在餐廳看,而狗剩兒則在書房攤成一張肥兔餅,懶洋洋得打著盹兒。她沒興趣把今天經曆的事情同家人講哪怕隻言片語,之於蹭車的事兒,全家更是司空見慣,怕是連句“知道了”都懶得回應她。而廚房裡更是連一口殘羹冷炙都沒有,丁曉曦隻能從冰箱裡掏出來一盒酸奶當晚餐,這會兒是著實有點饞送給保安大叔的外賣,但想起是秦小天送來的,又使勁兒暗示自己不能饞。她端著酸奶盒走進書房,在書桌前坐下。狗剩兒見到丁曉曦進來,瞬間來了精神。它縮回成一個兔球,用它的小爪子使勁刨著書桌某處塞著的東西,這是狗剩兒吸引人注意的慣用手段——這家夥又想吃東西了。丁曉曦拎起狗剩兒放到自己腿上,順手擼了兩下它的白毛,“晚上他倆虐待你了,沒吃飽?”但丁曉曦便身疲憊,實在不想把自己從椅子上扯下來,去陽台給這個一天吃八頓還不夠的肥兔子取兔草——這嬌生慣養的肥兔子也不能太慣著了。看丁曉曦丁點沒有給它投食的意思,狗剩便直接從她腿上跳了下去,繼續專注的刨東西——意思明了得很,就是你不給大爺我吃飽,大爺我不讓你耳朵好受。狗剩兒這會兒刨得應該是個硬紙殼的本子,丁曉曦聽著聲音,好像快把本子殼兒刨穿了,便又把狗剩兒兒拎了起來,想著把本子拿到一邊,隨便讓它刨點耐刨的物什兒得了。哪成想,再拎起來狗剩,看見的卻是被狗剩兒刨花了封皮的,丁曉曦的高中同學錄。丁曉曦自言自語道:“今天真是邪了門兒!”她拾起同學錄,放在書桌上,任由狗剩從自己手裡掙脫,繼續去刨其他東西自己則鬼使神差般的翻開了同學錄的第一頁。那一頁貼著一張過塑的照片,上麵印著:高三(一)班畢業生合影留念。照片上,高三(一)班二十七歲的班主任車老師不知從哪裡搶了一套校服站在同學中,模樣天真爛漫。照片裡第一排第三個那個女孩,紮著精乾的馬尾辮,光潔的額前飄著幾縷不羈的碎發,滿臉的桀驁不馴,而她的身後站的是秦小天,十八歲的秦小天氣質乾淨,笑容清澈,狡黠中帶著些稚嫩青澀,通身都散發著清冷的書卷氣。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刺激太多晃花了眼,在她細細打量著畢業照上的他時,竟隱隱覺得秦小天的目光不是在專注得看鏡頭,反是其中七分都放在她身上,像是在守護什麼珍貴之物,小心翼翼,畏畏縮縮,但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意。丁曉曦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自言自語著,“他向來就是那一雙會勾人的桃花眼,渣得飛起。”可自從看見秦小天,丁曉曦腦海中那個硬生生被自己關掉的開關,又會不安分的自己打開。丁曉曦今年二十五歲了,彆說高中畢業,就是大學畢業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這些年她忙著適應社畜的生活,忙著所有浪費時間的瑣事,忙著療傷,忙著麻木,忙著忘記一切的青春裡才有的滋味;也曾用儘力氣把一個人從腦海中抹去,他的樣貌,聲音,甚至細微如他曾出現過的地方,身上的氣息……以至於後來,在歲月和時間的打磨和洗禮中,在刻意遺忘的故作姿態中,她把過往隔絕在自己砌起的牆中,埋在厚厚的土層下,讓許多關於他記憶都變成了不能去觸碰的逆鱗。但她忘記了,他們的故事原本有一個極儘簡單的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