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秦小天就在與丁曉曦相隔十數米的會議室講台上站著。他穿著一身帥氣挺拔的西裝,清爽的碎發劉海輕掩著額頭,鼻梁上架著一副斯文無比的半包邊黑框眼鏡,談吐間儘顯從容氣度。他一手握拳端在腹部,一手拿著激光筆,向大家分享著南祥國際的在線監測技術,時而打開端在腹部的拳,運用好看的手勢輔助自己表達,時而優雅地操縱著激光筆,用小紅點對他的PPT中的內容圈圈畫畫。就像個飽讀詩書的青年才俊,用他的從容談吐,優雅氣質,吸引著彆人的目光,而且是彆人一旦看見他,就再也挪不開眼。今天原本是個走走形式主義的經驗交流會,大家都抱著劃水摸魚的心態,得聽且聽,得睡且小憩,但在秦小天上台後沒多久,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全然集中在了他身上。當然,除了丁曉曦。秦小天在台上講的精彩紛呈,她卻一個字都不想聽,便是匆匆從衛衣兜裡掏出幾張皺巴巴的單詞卡片,翻開筆記本,拔開筆帽,埋頭抄起了單詞。一遍複一遍,可越抄手越抖,筆體也越淩亂,劃拉了幾大頁紙,半個詞兒都沒記到腦子裡不說,還下意識的寫了不少“滾”字進去;最後她索性把筆丟在一邊,支棱起腦袋,旁若無人的閉目養神,可奈何秦小天的聲音就如塞壬的歌聲一樣,仍舊是聲聲入耳。而且即便是丁曉曦閉上了眼睛,秦小天就好像是刻在她腦海裡一樣,還是能不停地在她的腦中閃來閃去。丁曉曦隻能又無奈睜開眼,蹙著眉頭、噘著嘴,和自己賭氣似的滿臉不高興得瞥向台上,看這秦小天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麻利兒滾蛋,卻不料這一瞥便偏偏能與秦小天的眼神撞個正著。那一瞬,時間仿佛在二人四目相對的刹那匆匆定格,空間似乎也坍縮成極小的一隅,其中隻能容下她們兩個。秦小天對她會心一笑,有如注視良久的目光那頭終於有了回應一般,眼中全是掩不住、藏不下的歡喜。而丁曉曦卻被這笑容嚇煞了片刻,而後隱隱的痛便從身體的每個角落裡漫出來,那顆心也好似被長滿刺的錘頭狠狠砸過,鈍痛和尖銳入裡的疼混在一起,一時間便是血肉模糊……會議的後半程,丁曉曦儼然成了墜入囚籠的困獸,掙紮之中,痛苦之下卻走脫不得。一直到薛錦瑜發話:“我宣布,今天的研討交流會圓滿結束!”丁曉曦才如蒙大赦,利索得收拾起東西,打算一個閃現,直接消失在所有人眼前。隻是她不過將將站起身,從椅子裡挪出來,秦小天卻已經大步跑到了她身前,那一瞬,他看她的目光灼烈如火,且喊出一聲人儘皆能聽見的:“曦爺,好久不見!”會議室裡的人大多還在,被秦小天的打招呼聲一驚,紛紛轉頭看過來。丁曉曦更是被那聲洪亮的招呼震飛了三魂六魄,滿臉錯愕得看著咫尺外這個一身西服的男子,抱在身前的筆記本和攥在手裡的手機全都掉在了地上,摔開的筆記本剛好露出了被塗鴉了滿篇“滾”字的那頁,裡麵夾的單詞卡片、摔出去的筆、殼體分離的手機、散落成一地狼藉。秦小天彎身幫她把東西一一撿起,用他那指骨分明的手輕輕撣掉本子上的灰,將單詞卡片摞整齊夾回筆記本裡,筆彆在筆記本的封皮上,手機放回到手機殼裡,一並遞還給丁曉曦,用他那依舊好聽的嗓音,溫聲道:“最近在學法語?”到這會兒會議室的人還沒走完,更有八卦者故意放緩了收拾東西的速度,不動聲色的觀望著這裡正在上演著的故事。可回魂後的丁曉曦,隻是迅速的從秦小天手裡奪過自己掉的東西,含混應了句:“嗯……閒得無聊……我還有事,先走了……”便奮力擠開秦小天,奪路而逃。而在丁曉曦欲意逃跑的時候,秦小天伸出的手已經懸在了半空中,他隻要再向前探那麼幾寸,就一定能拽住她,但自己現在著實沒有一個恰如其分的借口留下她,便也隻能任由她就這樣離開。項目管理中心的辦公室裡,老王不知道去了哪,反正是不在,而其他同事都在各忙各的,沒有任何人知道丁曉曦是如何經曆了過去的這一個下午。丁曉曦回到自己的格子裡,把那個被秦小天碰過的筆記本膈應的扔在一邊,推開落得老高的項目合同,抄起了桌子上的薯片,泄憤一樣的暴力撕開,連手都沒洗就抓了一把塞進嘴裡,大嚼特嚼起來,咀嚼薯片的聲音脆落,透著用力發泄時的蠻橫,儼然變成了她家暴走時候的狗剩兒。丁曉曦真是越想越氣,從老王那混蛋會推她來開會,到薛錦瑜揪著她不放,再到秦小天出現……今天簡直被拿著劇本的掃把星編排了個儘興!在將一包薯片全部塞完之後,她的情緒終於緩和了一些,也才有心力繼續處理那些幾乎永遠都乾不完的工作。而此時丁曉曦的手機響起了《莫失莫忘》的調調,因為她的工作性質,整日裡催報表的、要資料的數不勝數,甚至還有些不知道從那查到她手機號直愣愣來谘詢業務走後門的,而且無論對誰,都還隻能是接通電話以後,一句客客氣氣的:“喂,您好。”可哪知電話那頭,卻是秦小天的魔音不散:“曦爺,你剛剛走的太著急了,還沒問你今晚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唄!”秦小天為啥會有自己現在的手機號?還吃飯?吃你個大頭鬼!丁曉曦從在電話那頭聽見秦小天的聲音開始,疑惑與憤怒就不受控製的升騰而起,她能感覺自己一個能震翻辦公室所有人的驚天地泣鬼神的“滾”字已經衝到了嘴邊,但好歹那根名曰理智的紅線還沒越過去,儘量保持著語調的平靜:“哦,我今晚得加班,沒空,沒事我掛了!”還沒等秦小天說啥,她就在電光火石間掛斷電話,然後迅速把他的號碼拉黑,一切熟練得同五年前相較,無出其右。但此時丁曉曦卻也已徹底沒了乾活的心情,葛優趟在工位的椅子上,眼神空茫得看向辦公電腦的屏幕。老舊的電腦主機箱發出轟隆隆的歎息聲,辦公室裡有敲鍵盤的聲音,有按鼠標的聲音,也有打電話的聲音,但丁曉曦覺得這一切突然離自己好遠好遠,但腦海裡有些被刻意埋葬東西又開始撬動鬆動的土殼,迫不及待想要爬出來——上一次接到他的電話,還是五年前。那天,丁曉曦拖著一隻旅行箱,跌跌撞撞出了廣阜屯地鐵站。入秋的武漢依舊燥熱,丁曉曦看看腦袋頂上的毒太陽,便決定先去地鐵站旁邊的麥當勞甜品站買甜筒,第二支半價的宣傳海報上那粉色的甜筒看著實動人,丁曉曦也一貫奉行著打折不買就是虧的原則,對窗口裡的店員說:“兩個櫻花甜筒!”她想著,可以先吃一個再走,另外一個便拿在手上,如果化得太快就吃掉,如果沒化,就剛好給秦小天。就在她正在付賬的時候,手機屏突然亮了,秦小天對眼噘嘴的傻照瞬間占滿了她的手機屏幕。丁曉曦沒辦法,接通了電話,歪著腦袋把手機夾在臉和肩膀之間,一邊在自己的小挎包裡摸索著錢包,。待她付過了兩支甜筒的錢,電話那頭卻在傳來的了句:“曦爺,我……好像要脫單了。”那一瞬間,丁曉曦的手機“啪”得砸在了地上,她抖著手撿起來,抖著手把手機貼回耳朵上,地上的浮土此時儘數蹭在了她的臉上,看起來狼狽極了。秦小天說完了即將脫單的話,電話那頭卻隻剩沉默,而電話這頭的丁曉曦也不知該如何回應。終於在她長長短短的練習了好久呼吸以後,終於問出了:“她……是席楠嗎?”“是。”這句肯定字說得極沒分量,秦小天的聲音裡明顯有躲閃和猶豫,但即便有隱情也似乎與她丁曉曦無甚關聯。丁曉曦突然笑了,可透過麥當勞的櫥窗玻璃,她自己都看得見,這個笑極儘虛偽。她儘可能得平複著心情,組織的語序,非常平和且有禮貌的回應著:“嗯,真好,早就覺得你們天生一對兒,你們……終於修成正果了。”“曦爺,我打電話來是……”丁曉曦還在笑,看著櫥窗裡自己的樣子笑,用特彆無所謂的語氣回應著秦小天:“是要把好消息和你最好的朋友分享嘛,我懂的!”“……也許是吧,也希望你好好的。”“嗯,我從來都好得很,我還有事,再見咯。”“再見。”“嘟、嘟、嘟”的聲音響起,電話那頭已經掛斷了。丁曉曦突然覺得周遭的一切那麼的不真實,直到店員把兩支櫻花甜筒遞給了她,她才恍恍惚惚從縹緲幻境中回落人間似得接過甜筒。她走進了麥當勞,找了張空桌坐下,一邊吃著像是為武漢定製口味的甜筒,一邊翻著手機,然後很平靜的刪除了秦小天的微信、QQ,取關了他的微博,拉黑了他的手機號,然後把手機裡有關秦小天的照片,一張一張刪掉。其間她還給慧慧打了電話,問了她該帶點什麼好吃的回去,順便還給搞笑博主最新發布的微博段子點了讚,然後還饒有閒情都逛了一圈QQ空間。對於一個心和腦子不合拍的遲鈍小怪物而言,在糟糕透頂的消息剛剛傳進耳朵裡的時候,她卻理智得可怕,不會難過,不會流淚,心裡一點波動也沒有,該說笑說笑,該吃東西吃東西,但過去五分鐘,十分鐘……一段時間以後,伴隨著胸腔裡那顆心一次次不甘的收縮和舒張,那種難過和痛苦卻會被無限放大,大到全然無力承受。如果可以,丁曉曦都想要徒手把心從胸腔裡掏出來,扔在地上踩個稀巴爛——畢竟當個沒心沒肺的行屍走肉,也好過如此。到了下班時間,同事們陸續走了,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丁曉曦才從葛優癱的姿勢中解放出來,站起身伸伸腿腳,翻看起辦公桌上的一大摞項目合同。“丁曉曦姑娘,您的外賣到了。”這聲音同幾十分鐘前被丁曉曦拉黑的,還有幾年前被她拉黑的電話裡的聲音,皆屬於同一個人。而後,但見換了白T恤和牛仔褲,氣質乾淨的就像中學生的秦小天,拎著一隻月芝樓的袋子走進了她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