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門的破裂洞口處,食人藤杳無蹤跡,一隻雪白的手掌伸了進來,朝著眾人勾了勾手,似乎有些挑逗的玩味。“快點,隻有一分鐘。”門外麵傳來一聲催促,聽起來年紀不大,音色平緩沒有感情。沒有人願意拿性命耽擱,紛紛削尖了腦袋往洞外頭鑽。鄒先生是被槍膛子拽著辮子硬拖出來的,走廊裡麵的屍蟲潮已經再次呼嘯而來。佘小春已經徹底被蟲子吃光了腦仁,他茫然的被屍蟲潮托舉著前進,一直到了青銅門口才停下了腳步。青銅門破裂的洞口已經重新被食人藤纏繞塞滿,佘小春和屍蟲潮被永遠留在了這裡,不敢逾越雷池一步。佘小春的眼珠子早就被蠶食殆儘,黑乎乎的空洞眼眶凝視著眾人的離去,隻不過如今的佘小春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了,這是比悲傷更加悲傷的悲傷。“他奶奶的,總算撿了條命回來。”槍膛子扯著鄒先生在地上拖了好遠才停下,鄒先生的臉色依舊是醬紫醬紫的,方才也不曉得被屍蟲咬了多少次。槍膛子一邊脫著衣服一邊扒鄒先生的衣服,蘇騰龍取了一把火把過來,將他們身上的蟲子全都燙了出來。眾人這才發覺,青銅門上的食人藤已經恢複了原狀,方才的突然消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槍膛子四處尋找著方才的白手掌,忽的發現一個少年正安靜坐在不遠處烤著篝火,徐長生也詭異的從手術台上脫困了出來,這會正陪著少年在那裡不知道說些什麼。胡銃子已經被救了下來,身上並沒有被食人藤吸食吞噬,也不曉得是膿瘡味道不好還是救援的及時,可能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果他現在是清醒的話,一定會驚喜的甩大家一身的膿瘡濃湯,因為坐在篝火邊上的不是外人,正是令狐狩。槍膛子是沒有見過令狐狩其人的,一下子還沒有反應過來,隻是覺著他麵目熟悉,好像是在那裡見過。蘇騰龍在一旁為他提了一個醒,這才想起來裡麵的黑白照片和那個旱魃王,一時間望著令狐狩也不知道怎麼好了,額頭上嚇得直冒冷汗。這是人之常情,試想一下你一直深信不疑的死人,突然活生生的從棺材裡麵走出來了,還在那裡氣定神閒的烤著火,換做是誰心裡麵都會有些許的淩亂崩潰。枸杞老五帶著他們的人走到了一旁,如今危險已經暫時度過,就沒必要繼續維持革命友誼了。蘇騰龍不停地給鄒先生喂水,鄒先生本來就沒受什麼大傷,沒過多久就自己醒轉過來,隻不過神色低糜的厲害,朝著青銅門的方向瞧了一眼,沒精打采地支起了身子。蘇騰龍在一旁好生侍候著,生怕這位老學究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不過很顯然鄒先生沒有那般不理智,多年來的窮酸書卷已經很好教會了他苟且偷生。他朝著四周瞟了一眼,最終昏黃的老眼定格在了篝火旁的二人身上。他沒有因為令狐狩的死而複生而過多驚訝,也沒有過問徐長生是如何脫困的,隻是安靜地走到了火堆前拿出煙袋,點了沒放煙葉的煙槍用力地抽。雖然坐在火堆邊上,眾人都能覺察出來鄒先生的失意。他不住地裹著自己的衣服,這裡的氣溫依舊是很高,何況還有篝火,但是這個老叟依舊像擁有無儘深寒一般裹著膀子,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根本就沒煙草的煙,抽煙的手在不住地發抖,形容枯槁實在是讓人生憐。一時間氣氛壓抑得厲害,也沒有人再提起任何恩怨。令狐狩安靜地坐在那裡烤火,根本不去理會四周人事的炎涼變幻。匪溜子和枸杞老五不知道商量了一些什麼,當下收拾了一下行裝便準備離開這裡,蘇騰龍見他們動了身,抓耳撓腮地思慮半晌,最後還是重重歎了口氣留了下來。“都不許走。”路過篝火堆的時候,令狐狩的聲音緩緩地飄來,短促,有力。“這位小哥,我們之前不認識吧?”枸杞老五很不喜歡這種被人冷待的感覺,不過對方的底細也沒有摸清楚,自然不敢過於造次。“不認識,不耽誤我殺你。”令狐狩連正眼都不去瞧他一眼,依舊是在那裡烤著身上的衣服。方才下麒麟鬼窟的時候,被灼熱的水蒸汽完全打濕了,這會依舊是有一些潮氣。枸杞老五被他這話嗆的麵紅耳赤,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抽搐起來。但是奇怪的是,即便是他這種老山瞎子,在遇著了令狐狩這種少年芽子時,竟然隱隱間有了一種挫敗的懼怕感覺。他強行將心底裡的慌亂壓下來,提了提調門說道:“這位小兄弟真真是說笑了,我可沒在道上見過你,自然談不上什麼恩怨,難不成你是替那個老窮酸來尋我等晦氣的?”令狐狩沒有回話,他安靜地把乾衣服穿好,又套上了晾好的登山靴子。抬起頭,一張棱角分明的精致麵龐對準枸杞老五,嘴角抿起,邪邪地露出一抹詭譎的笑靨。枸杞老五被這家夥的模樣搞得心裡發抖,並不是因為令狐狩的樣貌過於俊朗以至於自慚形穢,當然也保不準有這方麵的可能性,準確的說來,是那種無形的威壓,是赤裸裸的氣場壓製。一個是君臨天下的孤王,一個是俯首卑賤的子民。徐長生在一旁緊緊貼著令狐狩,不過如今他的心裡反倒是安穩得很,而這種安全感則完完全全是來自於身旁這個身形消瘦的男人。他也不曉得為何會有這種感觸,不過似乎是有一種謎樣的敏銳嗅覺,那就是令狐狩不會丟下他不管。枸杞老五這邊的人都有些莫名怒火,畢竟按照輩分資曆來看,似乎這一幫老骨頭都可以當令狐狩的祖師爺了。但是,偏偏就是這麼一個麵目清冷的少年的凝視,還有身邊那個一臉陽光人畜無害般的光頭小子,攪得他們心神不寧。本想著還以顏色,一直沒說話的薇薇安卻拉住了枸杞老五的衣角。枸杞老五對她還是看重的很,自然不敢多說什麼,安靜的不再多言看她有什麼話說。薇薇安走到令狐狩的麵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令狐狩清秀可人的麵龐。令狐狩的目光寸步不讓,毫不避諱的和她憑空對視著。“我就知道炸不死你。”薇薇安率先開口,隻不過聽口氣似乎是早就認識令狐狩一般,這下子反倒讓枸杞老五吃了一驚。“就知道那爆破是你們乾的,我也沒打算殺你,你也不用跟著他們趟這趟渾水。”令狐狩沒有表情地盯著薇薇安的眼睛,一邊凝視一邊嘴裡吐著字。“你也舍不得殺我,但我可舍得殺你。”薇薇安有些玩味地說了一句,搞得身邊人更加的雲裡霧裡。薇薇安的隊伍也是臨時搭車走活的,這也是南方古七盟的特點。雖說基本上都是山瞎子,但具體細分起來就有好幾撥,這裡很明顯,薇薇安和枸杞老五他們原本也不是什麼舊識,除了搭車走活以外,沒有過多的交情存在。鄒先生依舊在那裡抽著煙袋,對於四周發生的話題絲毫不為所動,昏黃的老眼死死盯著眼前的火苗子,老淚流了一脖子也不願眨一下眼皮。蘇騰龍似乎是有些不放心他,走過去照看了一下他的情況,發覺鄒先生的身子竟然發燙的厲害,再一摸腦袋已經是燒的不輕。這下子立時有些慌了手腳,槍膛子也沒什麼折子,隻得又給他加了一些衣服捂汗。“再翻翻行李,瞧瞧還有什麼能燒的,給鄒前輩加點火,出一身汗就會好些。”蘇騰龍一邊吩咐著,一邊勸說著枸杞老五他們先坐回去,畢竟誰都看出來令狐狩堵在這裡就是不想讓他們走,還是看看事態發展靜觀其變為好。枸杞老五也是精明人,自然懂得明辨是非得失,因而也就聽了勸。沒過多久,槍膛子就翻找出來不少能燒的物事,紛紛丟在火裡,一時間有些黯淡的火苗子再次熾熱起來。鄒先生和徐長生都不說話,一個是不願說,一個是不敢說,都在那裡安靜地看著一堆堆可燃物往篝火裡加。槍膛子是鄒先生自個張羅的夥計,自然是對鄒先生關照有加,對這些身外之物沒有絲毫憐惜的意思。忽的,令狐狩似乎是火燒屁股一般彈了起來,之前被炮彈炸都沒有這麼大的反應。這麼一驚,反倒是將身邊的徐長生給嚇了一大跳,他慌張地朝四周看了又看,生怕再遇著什麼鬼東西。令狐狩一腳將篝火踹開,惹得槍膛子一陣怒目相向。不過令狐狩不管這些,他慌張地翻弄著地上的火堆,也不顧忌手掌被火焰灼燒的痛楚,直到將一個類似於毛邊紙一般的卷軸從火裡撈出來方才罷休。他小心翼翼地將卷軸上的黑灰拍掉,徐長生這才看清,令狐狩手上的卷軸用的是熟宣紙,這種紙沾火就著而且薄如棉絮,但是吸水性極好,一般用來作畫是上好選料。令狐狩的動作麻利,但是依舊將卷軸燒著了一個大角。他緩緩地將卷軸打開,裡麵果然是一幅畫作,而且畫的是一位少女,麵容溫和恬淡,語笑嫣然。薇薇安也瞧見了這幅畫,不過和令狐狩的反應不同,她的神色中似乎蘊透著難以言明的怒火,看向令狐狩的眼神中也多出了一層若有若無的寒霜。令狐狩安靜地將畫卷收好,轉過身子盯著槍膛子,麵目森寒咬牙吐出一句話來。“燒了我妻子的畫像,選一個自己喜歡的死法吧!”這話說的身邊人都是一驚。槍膛子本來滿腔不忿,但聽到自己失手燒了人家夫人的畫像,一時間也覺著自己有些理虧起來。便在這時,麵露不善的薇薇安忽的端起槍來,朝著令狐狩手上的卷軸就是一發點射!令狐狩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手,手上一陣勁風刮過,畫卷已經隻剩下了可憐的一小撮。更加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令狐狩竟沒有再次展示任何的威嚴,反而是盯著薇薇安看了半晌,似乎是有些難言之隱般重重咽了口氣。他將手上的殘卷細心收好,坐到了地上不再說話,也沒有任何怪罪的話語。這下子反倒是讓槍膛子有些心中不悅,雖說令狐狩這算不得重色輕友,但是很明顯待遇不儘相同。剛想發發牢騷,薇薇安的一句話,卻將在場眾人再一次驚著了,都有些麵目精彩地愣在了當場!“當著你未婚妻的麵,說彆的女人不太雅觀吧,你是想在眾人麵前休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