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果然下起了雪,後半夜四下裡一片寂靜,外頭枯枝被雪壓斷的聲音也聽得清晰,單聽著這聲音,陳景裕都覺得心裡頭有一股滿足感,便伸出手去講身前的人抱得更緊。李映白側躺著,微微闔著眼睛,其實也並沒有睡著,感覺到他貼上來,一個手肘過去,撞到陳景裕胸前,疼得他悶哼一聲。陳景裕知道他這股氣的由來,他麵皮薄,之前被自己逼著說了許多話,這會兒是害羞了。李映白當然要惱了,這廝一開始裝得隱忍克製,到了後來本性就暴露無遺。陳景裕根本就隻大尾巴狼,兩人平時相處時唯唯諾諾,俯首帖耳,李映白皺一皺眉頭都要緊張起來,可到了這種時候,就完全變了一個人,非常的強勢。若要說力氣,李映白這樣一身功夫當然要比陳景裕力道更大,可每每到了這種時候總是無法反抗,這家夥太狡猾了,平時就已經沒臉沒皮,當下就更是無賴到底,李映白臉皮薄,再多的力氣,也被他弄得軟成一片而使不上來,於是就變成了任他予取予求。陳景裕還總要問他諸如“舒不舒服”“好不好”的話,他起初還抵禦著不肯說,到後來就撐不住,不僅照陳景裕想聽的答了,還被逼著說了許多肉麻的話,當時是迫不得已,現在回想起來當然要老羞成怒。陳景裕卻把頭擱在他肩頭,輕輕哄道,“好了,不生氣了,你看我都沒留什麼印子。”說著,吻了吻他的頸側,卻力道很輕,不敢留下痕跡。“說不定到了明日,府裡就會起流言,然後傳到外頭,”陳景裕歎道,“不知道多少傾慕殿下的女子要傷心了。”李映白微微偏頭,便讓他的吻剛剛好落到了唇角,來不及回答,陳景裕忽然就輕聲開口,“映白,你喜歡我什麼呢?”李映白臉一熱,嘴上卻道,“好不要臉,誰說喜歡你了。”陳景裕卻笑著,將頭埋在他頸肩,“我當然知道。”哪裡能看不明白,陪他去看雜耍,給他家中人備下禮物,上元那樣的日子約好陪他去看花燈,李映白在一點一點改變,甚至會讓陳景裕恍惚間覺得兩個人仿佛和過去對調了,李映白把過去自己為他做的那些事,也一件件地做了。一個嘴硬心軟的人,就不能聽他說了什麼,要看他做了什麼。雖然看雜耍時興趣缺缺,雖然備的那些禮物並不實用,可這個人的心意,他怎麼能感受不到。他在朝中本來有上好的名聲,大家說起嘉王都要讚一句潔身自好,聖上一定也想著要為他精挑細選一位最適配的王妃,若往後有流言傳出去,便如白壁染了瑕,若是為了旁的什麼不得已的緣由還好,若是因為自己,陳景裕總會覺得不值得。李映白卻仿佛猜到他在想什麼,突然偏頭,對他道,“你知不知道,陛下讓我去戶部理事,可其實我根本不成,那些冊子卷宗我看不明白,尚書侍郎們議論的事我也理不出頭緒,那些人隻不過是見陛下看重我,成日拍著馬屁,可其實……”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也挺笨的。”“是挺笨的,”陳景裕擁著他,在他耳後蹭了蹭,“你看啊,我賴著你外頭多少人羨慕,我可不虧,可你呢,你想有多少美人不能夠?好些人怕是上趕著想做你的王妃呢,我要是你啊……”他說的興起,差點說漏了嘴,李映白冷冷地答,“換成你是我,那不就是過你從前在滁州的日子嗎,坐擁一後院的美人,那多快活是不是?”陳景裕忙認慫,“我這不也迷途知返了麼,我是替你不值,萬一你以後後悔了怎麼辦?”李映白沒理會,陳景裕也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明明還是很喜歡這個人,卻不像從前那樣一往無前,如今瞻前顧後戰戰兢兢,大概太害怕失去一個人就會如此。過了好一會兒,李映白才低聲開口,“當初我從滁州去桐廬,路上遇險,幾乎是死裡逃生,我昏迷了好些日子,等一醒來人就已經在京中了,那些人幾乎將我像菩薩般供著,陛下也來看了我,他們告訴我身負皇族血脈,父親是故去的嘉王,我一直以為是至親的奶奶,不過是我母親嘉王妃的乳母,你不知道,有時候我夜裡躺在床上就在想,究竟過去在滁州的日子是一場夢,還是到了京城後的日子是一場夢。”“你不會懂那種感覺,一切都變得太快了,人人豔羨我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可我自己呢,就像是從很高的懸崖上掉了下去,我感覺自己的腳都是懸浮在空中的,從未踩到真實的地上,也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千萬人逢迎又如何,他們和我的關係其實遊絲一般,陛下是如今我最親近的親人,他如此看重我,卻又真的是因為血脈親情麼,更彆說朝中複雜的局勢讓人看不清孰真孰假。”陳景裕聽著,如李映白所言,他是無法懂得那種感受的,這話彆人聽了或許隻會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更甚者覺得這番話是惺惺作態,沒人能真切的感受到李映白心頭的迷惘。“無論是滁州城的那個小捕快,還是如今的嘉王,我還是我,變的是世人看我的眼光而已。”陳景裕似懂了一般點了點頭,又等著李映白的後話,可等了好半天,發現李映白又闔上了眼,他搖了搖李映白的肩,“還有呢?”“還有什麼?”陳景裕不滿道,“我問你的,你還沒回答我呢。”李映白偏了偏頭,“你問了我什麼?”饒是陳景裕這樣的厚臉皮,此刻竟也有些羞澀之態,“問你究竟喜歡我什麼。”“我答了啊。”陳景裕震驚地皺起眉頭,“胡說,你哪裡答了,我怎麼沒聽到!”李映白嘴角微揚,卻不讓他看到,“那是你太傻了。”--這一年的冬天實在太過寒冷,即便聖上從前潛邸時駐守關外,也覺得京中寒氣逼人,還沒到上元,便決定去往東邊的建陽行宮養病。建陽在前朝時就有“東都”之稱,繁盛富庶不輸京中,又因有天然的熱泉,到了冬日帝王常常會駕幸建陽的湯泉宮。此次皇帝出行所帶的朝臣不多,也有意讓太子留在京中監國,卻特意下了口諭讓嘉王隨行。李映白本來打算讓陳景裕依舊當個侍從跟著去,但是後麵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離陛下太近了,陳景裕膽子小,就讓他在京中等著,想來入了春也就回來了。陳景裕也不願跟著去,天天圍在皇帝身邊,那得多緊張,萬一一個不小心冒犯了天威怎麼辦,想想都膽戰心驚的。出發的日子很近,他黏著李映白膩歪了兩天,也不得不依依不舍送他出府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