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映白一走,陳景裕就回了蓑衣巷,如今晚箏有孕了,景嶸緊張得不行,生意也不大在乎,整日都守在家中,不過本來到了冬日賣花的生意也要大打折扣,陳家靠著花窖培花已經算好了的。吉祥也要嫁人了,當然她嫁了人也還會繼續留在家中,但家中要添丁,景嶸決定再找個有經驗的婆子,這幾天一時在找牙婆子,陳景裕回家了就可以好好陪一下月娘。李映白走之前跟他提到過,可以給月娘請個西席,當時陳景裕想了想回絕了,從前在滁州時他們是商賈家,他爹一心想著兒子們繼承家業,沒有讀書入仕的想法,對月娘也一直隻說是女子無才便是德,但那會兒有諾大家業,給月娘請個西席也不算什麼。如今家中雖小有薄產,可也不算多豐厚,在京中這樣的地方,要請一個教書先生上門花費不菲,陳景裕自己沒讀過多少書,月娘是女兒家,讀不讀書倒也沒什麼。這話說出去卻被李映白臭罵了一頓,說他是自己沒見識還要拖累妹妹,李映白和他不同,陳老爺子沒心思讓陳景裕多讀寫書,隻讓先生教會了認字,當然對他算賬的功夫那可是讓家裡的賬房先生好好教過,陳景裕也就統統都應付了了事。李映白還記得自己小時候,顧家有私塾,無論公子小姐都要到私塾念書,起初顧老爺也讓他跟著去,可等他學會認字之後,奶奶就找到了顧老爺,提出想讓他習武。那會兒他當然不明白奶奶的用心,心中便格外羨慕顧家那兩個能繼續在私塾裡讀書的公子,即便是許多人覺得是最大的苦差事的科舉,他也有些豔羨,長大後也覺得自己光會拳腳功夫而已,朝中許多人暗地裡鄙夷自己也不是沒有道理。“請先生的事你不必操心,我來安排就是,我想過了,也可以把月娘接到王府來,給她單獨辟個院子,好好挑些下人。”李映白捏著下頜想著。陳景裕隻覺得頭大,“你這是要乾嘛,讓她住到王府裡來也太荒唐了,隻是我妹妹而已,你讓府上的下人怎麼看。”李映白當然不好意思說出你妹妹也是我妹妹這樣肉麻的話,白了他一眼,“她怎麼了,那些世家小姐們誰不是金尊玉貴的養著,月娘比誰差了麼,彆人有的她也不能少,我就是要把她養成個大小姐,誰也不能看輕了她。”好在那時候李映白太忙了,這事兩人爭辯了幾句,後來又因為要準備去建陽,這事也暫時擱置了,陳景裕想著等後頭他回來了,再勸他打消念頭。還把月娘接到王府,他真是膽子大,不怕外頭的人要怎麼看怎麼說。李映白走之前對他說了,讓他回蓑衣巷了,把這事跟陳景嶸說一說,陳景裕為了先應付他,便點了點頭。回來後壓根沒跟景嶸提,還用提麼,景嶸會同意那才奇怪。“大哥,你又走神,”月娘湊過來問道,“你手裡是什麼東西?”陳景裕還來得及回神,月娘已經湊到了跟前,看清了他手裡的東西,“哇,是個玉牌,看起來很值錢!”陳景裕手一翻,將東西放進袖中,“一個小玩意兒而已,你好好坐過去,我剛剛教你認的幾個字都會寫了嗎?”月娘吐了吐舌頭,“有好東西也不給我看,這些字二哥也教過,我早就會了。”“那就多寫幾遍。”陳景裕衝她擺擺手,手在袖中卻繼續摩挲著那玉牌上的花紋,又轉頭看向窗外,院中枯枝上還留有殘雪,寒風依舊淩冽,建陽在東海之濱,氣候比這邊溫暖得多,不會受著寒風所襲,可是……“春天來得好慢啊……”他忍不住,將心底的話輕歎了出來。春天到了,那個人應該就回來了。李映白走之前還囑咐了另一件事,就是讓他要注意安危,李映白甚至還想留兩個侍衛給他,陳景裕趕緊給拒絕了,他這樣一個平頭小民能有什麼危險,當時李映白卻眼中帶著陰翳,神色擔憂地低聲道,“這京中,怕是快要變天了。”陳景裕不懂朝中之事,也不明白陛下此時離京會給如今山雨欲來的朝局埋下怎樣的伏筆,這其中又可能積蓄著一場多大的風雨,他即便無從揣測,也能從李映白那不安的神色中窺見幾分端倪。可臨近上元,京中一日比一日熱鬨,在普通百姓眼中更是隻覺得盛世承平。往年的上元,陳家肯定要好好慶賀一番,到了夜裡也會跟京中其他小民一樣,去外頭看一看燈會湊湊熱鬨。隻是今年因為晚箏有孕,景嶸不許她出門,自己也留在家中陪著她,月娘倒是想出去玩,可陳景裕也沒什麼心思,便決定留在家中。過了除夕夜後京中幾乎每晚都熱鬨非凡,上元前一晚就更是,但陳景裕因為前幾天受了寒,一直咳嗽,到了夜裡也睡得有些早,這一晚也早早就回了房裡躺下了。他睡了好一會兒,迷迷糊糊的其實也沒有睡沉,也不知是多晚,聽到院子裡有敲門聲,他起身點了燈,準備去開門,瞥了一眼外頭正下著雪,心道什麼人這麼晚了還上門來打攪。可還沒等他穿戴好,就聽到吉祥應了聲,因為過年,吉祥和月娘都睡得晚,吉祥去開門,沒想到月娘也跟著跑去了,陳景裕不放心兩個姑娘家去開門,披好外頭的棉袍就推門問道,“吉祥,是什麼人?”大概是風雪聲遮蓋,吉祥還在對著門外的人說著什麼,陳景裕走了幾步,卻聽到月娘興奮地叫了一聲。“怎麼了?”陳景裕皺眉。月娘已經轉身向他跑來,衝著他高興地喊,“大哥,你快看誰來了!”陳景裕看過去,因為過年,陳家也在院門口掛了一盞燈籠,可燭光微弱照不清楚,那個人身量頎長,即便此刻身上穿著厚厚的大氅也不覺得臃腫,頭上戴著擋雪的皮帽,擋住了從頭頂投下的燭光,可隻這麼一個照影,陳景裕已經將人認出來了。他呆呆站在原地,有些懷疑是自己眼花了。吉祥不認得李映白,所以方才也不敢將人放進來,李映白也有耐心,就站在門外。陳景裕走過去,不可置信地低低道,“你,你怎麼回來了?”李映白衝他笑了笑,臉頰兩邊有些發紅,月娘此刻高高興興地湊上前,衝著他叫了一聲“映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