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裕走在街頭時,一直有些出神,險些叫身邊馬車給擦碰到,那車夫回頭來罵了他一句,“你這家夥長沒長眼睛啊!”陳景裕連聲道歉,也覺得自己是太大意了,身後傳來叫他的聲音,他也覺得是自己太過恍惚才會出現的幻聽,直到肩頭被人拍了拍,回身這才看到東子。“東子?”他一臉錯愕,東子卻是鬆了一口氣,“方才你走的時候,我記得是朝這邊走的,幸好你走得慢,不然真是追不上了。”他剛剛在馬車上,在他身後叫了一路,陳景裕愣是沒回頭,給他氣得,徑直跳下車上前去拍他後背。陳景裕看著東子,疑惑道,“你是來找我的?”東子點點頭,去拉他的手,“陳大哥,快跟我回王府吧,王爺答應見你了。”東子著急地帶著陳景裕趕回王府,方才王爺那副樣子,著實是把他嚇了一跳,陳景裕就更是一腦子霧水,不明白李映白既然不願意見自己,如何又突然讓東子將他叫回來。推門時,門扇發出吱呀的響聲,插屏之後傳來一道聲音,“誰?”陳景裕出聲道,“王爺,是我。”他答完才知道這話答得,什麼叫“是我”,這答了跟沒答一樣,他準備開口答自己的名字,裡頭卻道,“進來吧。”他循著聲音,越過珠簾,又轉到插屏之後,再裡頭就是床榻了,可李映白的確是躺在床榻上的,陳景裕想,果然沒錯,他一定是傷得很重。李映白看向他,看到他眼中那明顯的擔憂和心疼。心裡軟一軟,有些連自己都無法忽視的暗喜,麵上卻裝得一點破綻都沒有,聲音也淡淡的,“你來做什麼?”要是陳景裕仔細一點去聽,便能聽到這話中那點怨氣,連說出口的李映白自己都有些懊惱,自己這話怎麼仿佛怨婦一般。“聽說王爺受傷了,”他走近,終究還是忍不住輕聲問,“怎麼樣,傷勢重不重?”他擔憂地要死,兩晚都沒睡踏實過,跑到街市上去打聽,可那些地方傳的消息能有幾分真,那些人誇張地說著,嘉王是如何被刺客一劍貫穿胸膛,仿佛他們就在景靈宮內親眼所見一般,陳景裕聽了就想,怎麼可能,這些人不過都是以訛傳訛罷了。可回到家,飯也吃不下,睡也不成眠,害怕得不行。若是那些人,說得是真的……李映白隻低聲道,“沒什麼,死不了。”他不說還好,這句話一出,陳景裕的臉色登時就更白了。“很嚴重麼?大夫怎麼說的?多久才能治好?”他緊張地問。李映白看了看他,明明一眼就能看出那個人的擔心,卻偏偏不作回答,拍了拍身側的床榻,對他道,“你坐。”旁邊分明有凳子,可陳景裕現在哪有心思多看,他一顆心都緊繃著,糊糊塗塗地也就上前坐了下去。“傷在哪兒的?”李映白也盯著他,隔著被子,指了指自己腰腹那一塊。果然如傳言所說,他是傷在胸腹那一處,陳景裕皺著眉頭,過了片刻道,“你怎麼這麼不將自己的安危當回事?”“陳景裕,你可沒資格說我,”李映白冷哼一聲,“當初是誰,還自己往江洋大盜的刀口上撲。”這樣一說,便又要想起當初在滁州的事了,他自己莽莽撞撞的時候可糊塗多了,確實沒資格說什麼。“我那是關心則亂。”下意識這麼回了一句,說完又暗道不好,說這話做什麼,表明自己過去有多在乎他?如今這話已經不合時宜了。李映白麵上沒什麼,隻是將目光移開了,可眼底卻分明是藏了一點歡喜的。“疼麼……”忽然又聽得身側傳來陳景裕那低低的聲音,看過去,便看到他那一臉疼惜的樣子,仿佛是想要替自己來受這份疼痛。李映白卻故意又模棱兩可地答,“沒事,還能忍。”陳景裕看著他,極力忍著,看到他躺在那兒,就想伸手去抱抱他,或是摸摸他的臉頰,說著寬慰地話。李映白看著他看自己那眼神,跟看什麼小動物似的,黏糊糊的。這家夥,那一晚在蓑衣巷裡,說了那麼一大通,裝得倒是成熟,險些都要叫自己相信了,說什麼好好告彆,讓自己回來又氣又悶,現在想來都還是會覺得胸口堵得慌,可經不起一試,就現了原形。不敢說出實情,其實那哪裡算得上什麼傷,就是腰側被劍劃了一道,不過割開了些皮肉,不值一提,隻是為了刺激他,這才故意躺進床裡,叫人以為當真受了多重的傷。可到底也不忍嚇著了他,這個人有時候膽子大得出奇,可有時候又不經嚇。“沒事兒,陛下安排禦醫看了,說是養著時日就好了,沒大礙的。”陳景裕卻道,“你從前跟著那些鏢師在外頭闖蕩慣了,從來也不知道顧惜一點自己。”“從前無親無故的,沒什麼好在意的。”陳景裕歎道,“那如今也不一樣了,如今該好好在意了。”李映白笑了笑道,“如今有什麼不一樣?那些人逢迎歸逢迎,又有哪個是真在意我死活的?”他一向看得清醒,從未被這富貴權勢迷了眼去。心裡暗暗卻道,從前如今也隻有你罷了,隻有你,會這樣在意。陳景裕聽了他的話,心裡愈發難過,朝堂上的事自己不懂,帝王家的事就更是遙不可及,他遇到了什麼麻煩,心裡有什麼煩惱,彆說相助了,自己連一句勸慰的話都不知道要怎麼說。萬貫家財一夕東流時,他也沒有如此懊惱過,如今才知道自己的無力。在陳景裕的腦子裡,若是愛一個人,即便身上隻有十個銅板,也想要全都掏了給他,可如今縱使他有金山銀山,都那樣的微不足道。其實本就不該來的,來了做什麼呢,這樣問了,他身上的傷也不可能替他受著。“王爺好好照顧自己,”他站起身,“我先走了。”還沒來得及轉身,手就已經被拽住。“看一眼就走了麼?”李映白低低道,“走了之後,是不是就再不會來了?”陳景裕不敢看他,強忍著心中的酸楚答道,“王爺往後好好珍重,彆再受傷了。”“是你先食言的……”陳景裕愕然,抬眼看向他。李映白也定定看著他,“說好了不再見,可是陳景裕,你食言了,我也不會再聽你那些鬼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