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景靈宮時是騎著高頭大馬,可回來就是躺在馬車裡,饒是不大看重所謂麵子的嘉王殿下,這回也覺得有點憋悶。宮裡不僅派了好幾位禦醫,補藥更是流水一般送到王府,聖上下旨讓他閉門養病,兩個月裡都不必上早朝也不必去衙門。這麼大陣仗,不知道還以為是什麼死裡逃生的重傷。而且雖說不用理會朝堂那些事,也卻並未清閒,這京中大小官員,有些頭臉的都想要到嘉王府來求見,來探病的人都能在王府外排起隊來。這些人哪裡是關心他的死活,不過就是想在他這兒露個臉,他是替陛下受的傷,在這些人眼中這傷的意義便又不同了。他哪有那個功夫迎來送往的,吩咐了門房一律擋回去。外頭的老百姓不過聽得熱鬨,可陛下遇刺那是什麼樣的事,景靈宮是什麼地方,供奉著列位先帝的靈位,又是聖上親自去拜謁先祖,這樣還能讓刺客接近聖駕,這背後的人怕是想捅破了天去。當時他就在禦前,按照安排,晚上是在齋殿設宴,當時因為陛下白日裡行恭謝禮有些勞神,特地還免了教坊司進獻的歌舞,隻是和在場的大臣宗親們喝了幾杯素酒,那刺客就偽裝成小內監,奉酒水時借機行刺。幸得李映白就坐在陛下下首,他從前經常在外走鏢,一慣警覺,看到那小內監眼神不對勁時就已經生了警戒之心,他手上的功夫平日裡和京畿大營裡幾位將軍過招也沒落過下風,眼疾手快,在那內監抽出劍時,就已經搶上前去,這才替陛下擋住了。那人嘴裡含著蠟丸,裡頭貯著劇毒,見事情失敗就咬破蠟丸自儘了,讓人無從查問,可他怎麼就躲過了殿前司與內都司的排查,能混進宮人裡頭,把軟劍纏在腰間也不被發覺,這背後不光是有誰籌謀,更可怕的是這個人的身份必不簡單。事發之後,一乾相關的大臣就被問了罪,連殿前司指揮使史兆都被下了獄,坐到他那個位子,已經是陛下心腹,可經此一遭,怕是陛下誰都不敢信任了。聽聞當晚太子就遣了人趕往景靈宮,向陛下請旨要親自趕去景靈宮問安,隻是被陛下駁了回去。聖上與太子之間父子不睦,終究也隻是大家私底下心裡知道,這一次卻是將此事挑上了台麵。這個節骨眼上,來拜訪他的人各懷心思,尤其是支持三殿下的那一黨人,如今興奮得很,出了此事第一個受到猜忌的自然是太子殿下,在他們看來,嘉王當然是支持三殿下的,陛下這般看重嘉王,不就是為三殿下培植勢力以對抗太子麼?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們當然想要跑來求見,可李映白哪裡敢見這些人。他讓東子去跟門房說,不管是哪位大人,官階幾品,即便是閣老來了,都隻說他服了藥精神不濟,無力起身。陛下既讓他養病,那正好,他索性借機躲一躲。可人一閒下來,又覺得無聊,也不知什麼原因,他心情格外煩躁,連帶身邊伺候的人也多了幾分小心。東子進去的時候心裡就打著鼓,因為太過無聊,李映白讓人找了投壺來,銅壺擺在遠處,他就坐在椅子上,拿起箭桶裡無蔟的羽箭抬手便丟了出去,隻聞“叮”的一聲,那羽箭就插入壺中。他平日裡沒什麼彆的興趣,投得一手好壺是因為當初陸仲軒喜歡玩,投壺本是富貴人家的趣致,以投代射,頗有講究,他從前不過是為陪陸仲軒而已,陸仲軒也是個中高手,在滁州那樣的地方數一數二,他則是因為小時候跟著師傅學射箭,所以每次即便與陸仲軒一塊,也難分高低。可此時一個人,實在沒什麼趣味,聊以打發時間罷了,他就閒閒靠在椅背上,另一隻手支著下頜,投出去的箭也不是枝枝必入,壺外也零星散落了一些。東子進來稟報,說是有人求見,他知道王爺吩咐過不見客,若是直接說了來者身份,他怕惹王爺發怒,先這樣探探口風,再說出是什麼人比較妥當。李映白聽了果然不大高興,“不是吩咐下去了麼,什麼人都不見,怎麼還來問?”東子暗暗叫苦,好在也隻說了這麼一句,之後他隻擺擺手讓其下去,東子出去時便在想,自己也是,還跑來問這一趟,想也是這樣,王爺連那些閣老國公都不見,陳大哥再在毓景堂當過差,但說起來也就是個園子,王爺怎麼可能會見,也是因為他巴巴來求自己,被磨得不行了,東子這才硬著頭皮去試探了這麼一遭。東子出來時告訴陳景裕,得知王爺不肯見時他臉上果然一黯,東子想著陳大哥怕是遇上了什麼事想求王爺的恩典,於是道,“大約是受了傷,王爺最後情緒不大好,陳大哥你有什麼事要不去求求逢春哥他們,他們跟著王爺,京中各衙門的人都會賣幾分薄麵呢。”陳景裕苦笑著搖搖頭,他見逢春他們做什麼,他不過是擔心李映白的傷,想見一見罷了。“還是你想回王府來?要不我替你去求求王總管,王爺屋子前那個照影長得不大好,怎麼也不見開花,說不定還得你來照看才成。”那照影多金貴,他也養不明白。他皺著眉想了片刻,最後還是低聲道,“算了吧,是我瞎操心,勞煩你跑一遭了。”他在想的,是李映白不肯見自己,可其實也能明白,既然那日都說清楚了,也沒必要再見,他什麼身份,有宮中的禦醫照料,自己能頂什麼用呢,可不是瞎操心麼。東子看了,心裡卻暗道,陳大哥這樣子怕就是想回王府來吧。正巧,他回去的時候,見王爺又隔著窗戶在看那邊照影,東子站在他身後不遠處,隻聽到他低低說了一句,“他不在,花都不開了麼?”東子一驚,王爺說的“他”是誰?可王爺說得實在小聲,是自己聽岔了麼?不管聽沒聽岔,他趕緊趁機道,“可能是之前受之前的園子照料慣了,這花性子可能跟人一樣,念舊呢。”他說著,仔細打量著王爺的神色,見王爺聽了他的話,神色仿佛是變得難過了,他聽到王爺輕輕道,“習慣了一個人之後,就戒不掉吧。”東子以為他說的是花,心道王爺對這照影還真是上心,既是這樣,那陳大哥想回王府或許還有希望,於是借機道,“要不要再請之前的陳景裕來看一看?”東子盯著他,見他唇邊像是有笑意,可看著又有些苦澀,似玩笑,又似乎彆有他意,“他啊,可比這禦賜的花還金貴,誰請得來?我都請不來……”東子聞言一愕,隻覺得王爺這話有些奇怪,想著大約是當初陳大哥自請離開,讓王爺心裡有芥蒂,一個下人居然還敢如此。“他應當還是想回來的,所以才跑來求見王爺,”東子笑了笑,替陳景裕打圓場,“想來是要跟王爺認錯呢。”“什麼,他來求見?”李映白轉身看向他,“什麼時候的事?”“就是方才,他托我來求王爺,王爺說不見我就回絕他了。”李映白臉色一下子變了,盯著他問,“他人呢?”東子一頭霧水,摸不透他的情緒了,“已經回去了,走了有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