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王府,這位張夫人雖是侍妾,卻也算半個女主人了,何況嘉王待她,的確是不錯的。這不,玉心堂的人剛去稟報說張夫人有些不適,殿下後腳就親自趕到玉心堂來探望。尋常的下人,都對著張夫人歆羨不已,能被殿下這般看重,張夫人還真是有福。他們又哪裡知道,即便天色都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嘉王也並未宿在玉心堂。嘉王身邊的侍從逢春是最清楚的,殿下對張夫人敬重是敬重,卻從未親近過。怎麼能不敬重,這是聖上賞賜的人,即便隻是宮中一個女官,那也代表著陛下。他今日也瞧出來了,張夫人哪裡是染病,就是尋了個由頭而已,大約是想著王府真正的女主人不久就會入京,而在那之後,她若還是惹不起殿下真心的憐愛,往後就更難贏得殿下的心。他都能瞧出來,殿下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縱使張夫人千般挽留,殿下還是走出了玉心堂。逢春跟在嘉王身後,想到張夫人方才那神色,也不禁覺得有些可憐,殿下什麼都好,卻不知為何不近女色,旁的人,莫說皇室宗親,就是外頭有幾個小錢的商販,也恨不能娶上六七房小妾在後宅裡。可他們殿下呢,婚事是聖上欽定的,唯一的侍妾,也是聖上不顧他的推辭賞賜的,活像身邊活了個女子會叫他多不自在似的。今日出來,殿下身邊跟的下人不多,前頭一個掌燈的,就隻有他與兩個護衛跟著。一行人朝著毓景堂走去,逢春亦步亦趨跟在嘉王身後,嘉王走得慢,他便也不敢快。玉心堂已經算是王府裡離殿下寢居的毓景堂較近的一處了,此時夜色籠罩,路上並無什麼下人,四下裡十分安靜,偶爾來一陣夜風,微微拂過衣衫,更顯靜謐。毓景堂就在前頭了,嘉王卻停下了步子,突然轉頭看到一旁的夜色裡,沉聲道,“什麼聲音?”逢春這才察覺到那處有輕微的響動,也才想起,殿下會功夫,難怪耳力比自己還好。不遠處是一處竹林,占地不小,若是有人藏在竹林中也不是不可能,今晚無星無月,沿路的燈台相距又遠,微弱的光根本照不清那一片。兩個侍衛頓時緊張起來,一個留在嘉王身側,逢春帶著另一個上前去探查。過了一會兒,兩人折回,逢春稟道,“殿下,不是什麼可疑之人,是東園裡一位種花的園子罷了。”“園子?”那個略顯清冷的聲音低低道。逢春點了點頭,指了指那處竹林,“這片竹林就鄰著東園,那園子說自己是來竹林挖腐土,回去培花用,這人瞧著有些麵熟,應該就是王府裡的人。”嘉王聽了,微微點了點頭,不再起疑,也沒有再下令將那人提來審問,就那樣繼續朝前走去。直到那道身影徹底融入夜色,也沒有轉頭朝竹林瞥去一眼,可即便他駐足往那兒看了,應當也看不清那個躲在暗處的人。陳景裕隻慶幸,自己帶了花鋤出來,也一早想好了那套說辭,所以能將前來探查的兩人瞞過去。他當然不是來挖什麼林間腐土的,也不是偶然間走到此處。怕是沒人敢信,這半月以來,他每晚都會偷偷躲在此處。他不認識毓景堂的人,無法探知到嘉王的行蹤,尋不到什麼機會湊上前去,就想了一個最愚笨的法子,就是躲在這處離毓景堂不太遠的竹林邊,想著或許,那位王爺就會從此途徑呢。他大概是瘋了,這麼做,隻是為了再看看那張臉。可今晚,他也看到了。他在暗處,那個人在明,他看不見自己,自己卻能將他看清。陳景裕呆呆地,整個人木樁子一樣的楞在原地,腦海中全是方才看到的那張臉。怎麼可能,天下怎麼會有容貌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可分明……那眉眼,那鼻梁,那雙唇,無一不熟悉。他忽然想到了關於嘉王的傳聞,這位嘉王曾經流落民間,又是一年多前回到帝京的,時間那麼巧……他睜大眼睛,那眼中光芒如熾,心中有一個猜測呼之欲出,那個猜測,仿佛是枯槁中的一點火苗,即將將他照亮。可過了一會兒,他眼中的光芒卻又漸漸銷黯。不會的,是他猜錯了,不過是巧合罷了。當初李映白出事後,且不說自己親自去山裡尋了,他生還的機會實在渺茫,即便老天讓他活了下來,他醒了之後,也必然會先回到滁州去。可陳景裕清楚的記得,桐花巷的那座空宅再無人造訪,他曾經夜夜都對著那空空的院落凝望,卻再未等到過院子主人歸來。他若是活著,為什麼一次也沒有回過滁州……若是他一年多以前就到了京中,成了如今尊貴的王爺,中間那麼多的日子,他也並未試過打聽過自己的消息麼。他知不知道,自己和顧文瑛都以為他死了,若是他知道,他又怎麼忍心,一點音訊都不傳來,隻這樣隱匿了蹤跡,讓他們再無處可尋。他怎麼會是映白。李映白他,怎麼會有這麼狠的心?--陳景裕的失常,秀秀是看得最清楚的。可無論她怎麼問,陳景裕也隻是無力地搖搖頭,唇邊浮起一個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勉強的笑來,對著她說自己沒事。因為擔心,秀秀往東園那邊跑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陳大哥,你怎麼了,人都瘦了。”她擔憂的道,看著陳景裕眼下明顯的烏青。陳景裕隻搖了搖頭,“夜裡睡得不大好而已。”秀秀眉頭緊皺,“是不是誰欺負你,給你臉色看了,你跟我說,我為你討公道!”陳景裕隻笑笑搖頭,秀秀卻更加不放心,便又找到了吳管事,讓他平日多關照陳景裕。她可是張夫人的親妹子,王府裡誰不捧著,吳管事忙不迭的保證。可大家也都在一旁看得分明,夜裡睡時,和陳景裕住一個屋子的園子任三便開口道,“景裕,你好福氣啊,往後可彆忘提攜提攜老哥哥我。”聽得陳景裕一頭霧水,“什麼福氣?我還要靠三哥你們多照顧呢。”任三笑著道,“裝傻是不是?秀秀姑娘三天兩頭地往咱們這兒跑,大家夥都看著的,你若是成了夫人的妹夫,那往後還愁沒有好日子?”陳景裕這下聽懂了,“你們彆胡說,人家姑娘的名聲重要。”大家又笑著戲謔了他幾句,說他口是心非,嘴上這麼說,心裡其實歡喜得很。陳景裕這才想了想這些日子,秀秀的確是往這兒跑得有些勤,隻是自己一直沉浸在彆的心事裡,壓根沒在意。他又想到了那天景嶸說的話,這下子醒悟過來,不由大為頭疼。想了又想,他還是在秀秀又一次過來時,對她道,“秀秀,東園這邊,住的都是王府裡乾粗活的,你身份和我們不同,你往後還是少來這邊。”秀秀一聽整個人都愣住了,“陳大哥,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知道,你是個好心的姑娘,是念著咱們為鄰,怕我在這兒受欺負,可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麼金貴的,倒是你,你好好的姑娘家,又是夫人的妹子,若是有些閒言碎語,反倒是我拖累了你。”秀秀明白了,他這是分明就是已經聽到了閒言碎語,彆說是他了,她這些日子往東園跑,連姐姐都開始起疑,這些日子更著緊的打算她的婚事,已經想讓人將爹娘請來商議了。秀秀低著頭,眉頭緊皺,思索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看著陳景裕道,“陳大哥,我不怕他們說什麼,你也無妻兒,”說著,又臉紅了起來,聲音小了下去,“男未婚,女未嫁……”陳景裕不料她竟如此說,嚇了一跳,忙開口堵住她後麵的話,“秀秀,我這樣的人,配不上。”秀秀離開時,眼裡還含著淚,被任三撞見,有些驚愕地對陳景裕道,“景裕,這是怎麼了?”陳景裕隻苦笑著搖搖頭,再無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