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陳景裕開始在嘉王府裡待了下來,白日裡就在那百花館裡蒔弄花草,夜裡就宿在工匠雜役們所居的那院子裡,他給吳管事孝敬了一筆後,便得到了沒十日可以回蓑衣巷一次的機會。沒多久,百花館迎來了一位主子,那就是嘉王的那位侍妾張夫人。嘉王府並無女主人,嘉王如今身邊的女眷隻得一位侍妾而已,除此再無她人,且她的身份又有些不同,是聖上賞下的,後宅的事,嘉王便暫時交由她過問著,如今在王府中,除了嘉王也唯有她還能算主子了,大家便尊稱一聲夫人。這位張夫人,便是秀秀的親姐,早年選入宮中為婢,後成了後宮中一位女官,聖上對自己這個僅有的親侄子格外看重,當時王妃又還未定下,想從後宮女官裡挑了一位出來做他的侍妾。張夫人看了一圈,見花草長勢甚好,又把陳景裕叫到跟前,囑咐了他幾句,陳景裕聽了點頭答是,抬眼時倒看到了站在張夫人身後的秀秀,此時正含著笑,見他望過來,對著他眨了眨眼睛。張夫人帶著仆從們走了沒一會兒,秀秀就折了回來,進了園子見到陳景裕正在鋤草,開心地對他招手。陳景裕放下花鋤走到她身邊,秀秀睜大一雙眼睛望著他,笑意盈盈道,“陳大哥,好久不見了,你在這裡習不習慣?”陳景裕笑笑道,“我聽吳管事說,是你向總管舉薦了我,倒是承你的恩了。”秀秀卻搖搖頭,“陳大哥你本來就是帝京最好的花師,方才姐姐不是都誇這些花養得好麼,我早就想來看你了,隻是這幾日不方便來這邊。”陳景裕知道張夫人住在前頭的玉心堂,秀秀自然也在那兒。兩人寒暄幾句,沒一會兒便有一位婢女趕來,遠遠對秀秀道,“姑娘東西尋著沒有?夫人在催了。”秀秀紅了紅臉,對著那人道,“沒尋見,算了,這就來。”然後轉頭小聲對陳景裕道,“陳大哥,我得走了,有機會再來看你,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告訴我,他們都怕我的。”陳景裕笑笑點頭,想著你是張夫人的親妹子,這些人自然當半個主子一樣捧著,可即便這樣,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還要去向一個小姑娘訴委屈麼。轉眼,陳景裕在嘉王府裡已經待了大半年,不僅沒有如秀秀擔心的那樣受人欺負了,還和東錦園的眾人相交不錯,因為他會來事,和前府的人也滿滿熟絡,不僅是工匠們,前府那些小廝也有幾個相熟的。可說起來,他連嘉王爺的玉容一次都沒見著過。他還和陳景嶸打趣過,說他想著法子也要偷偷去瞧一瞧嘉王的尊容,免得在王府裡帶了十年八載連王爺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傳出去不是給人笑話麼。說是這樣說,可哪兒那麼容易。他們這種工匠,在王府的下人裡,也是最低的,他之所以比其餘的匠人們吃得開,那是因為王府裡的人知道他認識秀秀。百花館裡的花草照料得好,漸漸的,玉心堂的花草也多叫他去看看,他在玉心堂走動得多,便恰遇上一次嘉王過來的時候,可惜他不過隻是園子,又不能到主子跟前去,隻能在嘉王走的時候,遠遠在後頭望了望。嘉王身邊都是仆從簇擁著,好在這位王爺的個子突出,那頂玉冠如同鶴立雞群,可看到的也不過是個背影罷了。瞧著那個身著織錦襴袍,佩著玉帶的挺拔身影,陳景裕不由想到了當初在官帽街上的轟動。這嘉王,背影也如此卓然,或許真是神仙風姿。--越冬之後,陳景裕就從前府那些小廝們口中聽到消息,說是沐王府那位明樂郡主孝期已滿,不久就會偕弟入京。先沐王膝下兩子一女,長子已襲西平王爵位,此次便由次子陪同姐姐入京,說的是入京麵聖,其實大家都明白小公子這是送嫁呢。眾人都在猜測郡主到底什麼時候會嫁進王府來,連陳景裕也有些好奇,那位未來的嘉王府到底是什麼模樣。不過,他連嘉王什麼模樣也沒見過呢。說來也巧,他在王府裡從未見過嘉王玉容一次,這一日他好容易能回蓑衣巷一次,傍晚回王府的時候,正好遇上了嘉王府的車駕。正好是在路口,車駕往王府前街去,王爺自然是從正門入府,他則要轉到後街,護衛跟在車駕左右,行人根本不能靠近,所以陳景裕也隻是遠遠駐足而已。可正在那會兒,馬車車簾不知道為何掀起,車內的人應當是在喚小廝上前,陳景裕看過去時,便正好看到了那正對著車外小廝吩咐著什麼的人。隻是半張臉,且隔得那麼遠,還是在傍晚時分,實在叫人難以看清。所以陳景裕僵在原地,等車駕走後,他漸漸回過神來,拍了拍自己的頭,苦笑道,“想什麼呢,怎麼見了誰都看成是他了……”他緩緩地朝著後街走去,腳步似有千斤重,茫然仿佛不知身在何處,等抬頭時,天邊一道月牙已經隱隱浮現。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晚,他見到那個人的第一麵。那晚的月光可真亮啊,亮得他記憶猶新,不,不是月光,而是那個人,他讓月光都變得不一樣了。那之後陳景裕就開始頻頻失眠,其實一直到他入京,也並未真正有過什麼好眠,很多心事,白日裡能壓下去,入夜後獨處,就會加倍反噬。思念一個人尤甚。那玩意兒能折磨得人難以成眠,每一晚,陳景裕的眼前都能浮現起那張臉,那已經成了他的痛苦之源。可如今,那張臉竟然和那車簾中現出的半張臉重合到了一起,難道,那位金尊玉貴的王爺,真和那個人長得相似麼?陳景裕現在已經懷疑自己當時是否看清那半張臉了,還是說自己出現了幻象,那根本就是他尤其思念壓抑太久,才看錯的。一定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