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春日,花開得少了,陳景裕便也不再去官帽街賣花冠。如今花圃裡養的花,都是要成盆賣出去的,京中流行扡插法,單是牡丹,就能培育出數十種珍奇品種,若是能培育出佳品,不愁沒銀子掙。當初陳景嶸花銀子請了住在蓑衣巷那個老園子,陳景裕則乾脆拜了老人家為師,學習種花育花,在尋常人眼裡,園子這樣的行當是下賤活,一般人都不願意學,陳景裕則不然,在他看來,有一門手藝才是最重要的,臉麵有什麼要緊。他也還算有天賦,跟著一年多,養花的手藝就已經學了不少,他也喜歡這一行,隻覺得蒔花弄草時,那些花草似乎都是有生活,能回應他的,陳景嶸則打趣他,說他從前就喜歡置身花叢中,如今還是。其實一場變故,改變的不止是陳景裕,還有陳景嶸。他從前是個不正經的,如今換了性子似的變得勤勤懇懇起來,可陳景嶸從前少年老成,如今倒似開朗了許多。大約是經曆了生死,看開了許多事。夏末的時候,有幾人找到花圃裡,指名說是要找陳景裕。那幾人彆的看不出,但看衣服也像平頭百姓,果然,領頭說自己是嘉王府上的管園子的。大家一聽嘉王府,神情一下子都肅穆了起來,王府就是天家門第,能扯上半點乾係都讓人不敢怠慢。那人說了來意,說是王府裡來招新的園子,有人給管事薦了他的名字,他則是來看人的。那幾人在花圃裡看了一圈,也去花房裡看了陳景裕新養出來的紅白鬥牡丹,這是帝京中時興的花樣,可他養的花,一朵牡丹上,紅的一半如火似織,百的清豔如雪,彆人養不出這般分明的顏色。那人點了點頭,臨去時吩咐他兩日後就去王府聽命。晚間陳景裕就同景嶸說了這次,景嶸一聽神情微變,聲音都陡然高了一分,“嘉王府?”嘉王府是個什麼分量不言而喻,可陳景嶸也有些擔憂,“那樣的地方,你去了不知是凶是吉。”陳景裕瞧他這嚴肅的樣子,笑了起來,“瞧你說的,我就是去幫他們養花的,那王府裡,光是養花的園子就不知有多少人了,你想啊,若是我被招去了王府裡,那咱們家花圃不是也跟著貼了金。”“那些主子是什麼人,王府裡的一個管事,出去也能充個貴人了,你萬一惹著誰,都不知會怎麼樣。”陳景裕又道,“可我難道不去麼,我一個平頭小老百姓哪裡敢呢?人家叫我去王府裡挖一鋤土,那都是看得上我,哪有我說不的份。”陳景嶸也知道這個道理,他們雖不是奴籍,可尋常老百姓,麵對王府這樣的門第,那也隻能隨招隨呼,就說白日裡來花圃裡看他的那個吳管事,就不是他們能得罪得起的人。陳景裕按照吳管事吩咐的,到了時間就去嘉王府背臨的那條街,他這樣的平民,彆說從正門進,就是在正門那條街上走一走都會被王府護衛給盯住。吳管事安排了人來接他,領著他從某個後門進去,陳家雖說曾經也富過,他在元寶街辟的那處宅院在整個滁州都算精致奢華的,可與王府的氣勢想比,簡直是不值一提。來之前他就打聽過了,這嘉王府是上一位嘉王當初封王時,桓帝下旨,為愛子開衙時所建,胡太後當朝嘉王遭難,這嘉王府也荒廢了,這還是一年前,今上讓現今這位小王爺襲爵時重新修葺的,因為時間倉促,著重修葺的便是前府,後頭兩個園子還沒有好好打理出來。陳景裕一麵走一麵偷偷打量王府後園的那些亭台樓榭,為這些皇家氣象暗暗咋舌,很快就到了一處園子,領著他的那人告訴他,這座小院子裡,住的都是這座東錦園的各類工匠仆役,林林總總也有二三十號人。陳景裕見了吳管事,吳管事則一早就將園中其餘幾位園子招來了,跟他介紹了那幾位負責的區域,往後他也會跟那幾人同吃同住。認識之後,吳管事讓那幾人先退下,然後留下陳景裕道,“咱們王府是個什麼地方,想來你是知道的,即便是園子,那也是千挑萬選才能進來,若不是秀秀姑娘跟總管薦了你,這樣的好差事還落不到你小子頭上來。”陳景裕恍然大悟,他入夏後就一直住在西馬園,隻偶爾回蓑衣巷,隻從吉祥口中聽到消息,說隔壁秀秀也去了嘉王府,不曾想,自己會被王府的人找來,還是因為秀秀。他識相地道,“感謝管事的抬舉,小人往後一定用心當差。”吳管事也並無刁難他之心,敲打了他之後,便對他道,“你跟我來,去看看你當差的地方。”陳景裕又跟著吳管事繞了好一會兒,在都能隱隱瞧見前府那些氣派恢弘的正殿簷角時,這才看到一處院門,他抬頭看了看那牌匾,上頭寫著三個大字:百花館。這名字……對於曾經宿遍花樓的他而言,無法不令他想起滁州那些秦樓楚館來。吳管事領著他,在百花館裡轉了一圈,讓他大致了解了裡頭的布局,連陳景裕也看出此處的不同來,裡頭除了供主人休憩的館舍外,其餘幾乎全是花圃。吳管事這才對他道,“這百花館是王爺替王妃布置的。”“啊?”陳景裕疑惑道。吳管事盯了他一眼,顯然是覺得他這樣子有些冒失。這不怪陳景裕,他對這位嘉王了解的雖不深,卻也聽聞,他還未曾迎娶王妃。“你難道不知道?聖上早已為咱們王爺選定了王妃。”陳景裕搖了搖頭,他一個帝京裡底層小民,哪裡能知道這些消息。可此今上雖未明旨賜婚,但聖意昭然,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否則嘉王也不會連館舍都建成了,所以吳管事便對他道,“聖上隆恩,給王爺選的王妃是沐王府的明樂郡主,隻因先沐王薨逝,明樂郡主還在孝中,婚事才拖到而今,王爺是擔心明樂郡主日後從黔南來難免思念故鄉,黔南四季百花盛開,所以王爺命人建了這百花館,種了許多南方的奇珍秀草,以慰郡主思鄉之情。”陳景裕恍然大悟,心底還是在想,嘉王倒是個貼心的人,可“百花館”連他這樣的人都覺得取的有些隨意了。“這館中已有一位老園子,你就先跟著他,一起負責這裡頭的花草,”吳管事指著那些花叢,對他道,“你是養花之人,這些品種多金貴相信你一眼就能明白,許多都是特意從南邊千裡迢迢運進京的,你要悉心照料,花養得好,總管大人自然有賞,養得不好,後果也無需我多言。”陳景裕連番點頭,對著吳管事反複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