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花香(1 / 1)

一年後,京師。傍晚時分,蓑衣巷裡就已經沒有多少行人了,巷子裡空蕩蕩的。這裡毗鄰華嚴門,處在城西較為偏遠的位置,平日裡,若城門一關,街巷裡就見不到什麼人影了。因為位置不大好,所以宅院的價格不高,像蓑衣巷這樣的街巷,住的都是些尋常人戶,許多也都是從外地搬來的。陳景裕推著獨輪木車,那木軲轆碾在石板上輕微作響,天邊太陽已經徹底下山了,可他還是出了一頭汗。好在他每日出門前,都會在脖子上掛上一條布巾,好拿來揩汗。就在他拿起布巾的當口,就看到了坐在巷子口的那個孤零零的身影。小姑娘正把頭埋在臂膀裡,雙肩一抽一抽的,陳景裕將自己的木車推到一旁,上前輕聲道,“秀秀?”秀秀抬起頭來,眼睛還紅紅的,可一見到是陳景裕,目光還是亮了亮,水光盈盈的一雙眼睛盯著陳景裕,“陳大哥!”待回過神來又趕緊低頭,拿袖子擦去淚痕,然後眨了眨眼睛,想自自欺人地裝作方才自己根本沒掉過眼淚。陳景裕知道這丫頭八成都是同家裡吵架了,所以也假裝沒看見什麼,隻蹲下身去對她道,“日頭都落山了,咱們這邊偏僻,還是要早些回家。”秀秀聽了神色立馬耷拉下來,一副委屈苦悶的樣子,陳景裕輕歎一聲起了身,往他那木車走去,秀秀見了隻以為他這是要回家了,眼裡又更加黯然。誰知沒一會兒,陳景裕又轉了身向她走來,這次手裡卻拿了一樣東西。他手裡握著,秀秀也不知是什麼,陳景裕笑著,對著她道,“來,把手伸出來。”秀秀滿臉疑惑,卻還是將一隻手伸了出去,等她將陳景裕手裡的東西看清楚,他已經將那物往她手上套了。淡淡的香味縈鼻,那一串淡黃色的花瓣戴在腕子上,如顆顆珠玉一般,煞是好看。秀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仰頭望著他,“陳大哥,這是你編的花串麼?”如今帝京流行賞花簪花,尤其是女子,無論是名門的淑媛還是尋常民婦,都時興插鮮花在發髻裡,鮮花惹眼,不輸珠翠玳瑁,城中不僅花市花坊眾多,尋常還有許多提著馬頭竹籃沿街叫賣的花販。陳景裕平日裡則會編一些花冠花串去官帽街那邊販賣,一天下來,基本都能賣光,這花串怕也不是賣剩下的,而是他特意留的。秀秀與他為鄰時日也不短了,這些花串雖不算貴重,卻也是他拿來掙錢的買賣,有些為難道,“陳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無功不受祿,我怎麼能平白收了這些。”陳景裕輕聲道,“不值錢的玩意兒,你回去時,把這串晚香玉放到床邊,夜裡都是香香的,一定會做個好夢,這樣今日多少不開心的事,一夢醒來就都拋在腦後了。”他從前到底是花叢中過的人,知道怎麼能哄得女孩子高興起來。陳景裕剛起身,就聽到不遠處巷子裡傳來月娘的聲音,他尋常都是這會兒回來,月娘早早就會在門口候著,想是今日見他還沒回家,這才找了出來。回到院子裡,飯菜已經端上了桌,陳景嶸正在給陸晚箏擦手,晚箏見了他,笑眯眯地叫了一聲“大哥”。陳景裕高興地應著,然後拿出剩下的那兩串晚香玉來,一串戴在陸晚箏腕子上,一串戴在月娘腕子上,他有些歉意地對著吉祥道,“吉祥,對不住,少備了一串。”吉祥笑了笑,“奴婢跟小姐睡一個屋,一樣能聞著香味。”“好香呀!”月娘歡喜地轉著手腕,又放到鼻子邊聞了聞。那邊陳景嶸替晚箏擦好了手,忽聽得她“呀”了一聲,連陳景裕也被吸引了注意,看過去時見陸晚箏指著景嶸的袖口道,“二哥你袖子上留了泥點子。”她如今還隻當自己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心裡無法接受自己嫁了人,還是叫陳景嶸二哥,陳景嶸現在對她像疼女兒似的,她要叫自己二哥,就由著他。陳景嶸如今白日裡都在西馬園花圃那邊,袖口也不知什麼時候沾上了,他笑著道,“白日裡沒注意,一會兒拿皂角好好洗洗,先吃飯。”陸晚箏卻把他的手拿過來,將他的袖子抻開了,又認認真真地一圈一圈卷上去,“待會兒我替二哥洗吧。”陳景嶸伸手給她捋了捋額前的碎發,笑著道,“喲,我們晚箏什麼時候連衣裳都會洗了?”陳家雖然沒落了,日子再清貧,他平日還是將她如珠如寶似的養著,何曾要她做過半點粗活,此時聽她自告奮勇要替自己洗衣裳,他隻覺得樂不可支,等她替自己卷完袖子,拿著筷子就給她碗裡布了一塊肉,“來,給晚箏的獎勵。”陳景裕見了,心想到底是夫妻,景嶸剛回來時,晚箏還怯怯的,沒過多久,她就比月娘還愛黏著景嶸了,天天聽到她歡喜地叫著“二哥”,景嶸臉上的笑也越來越多。有時候連陳景裕也忍不住打趣他兩句。從滁州搬到帝京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接了弟弟回家之後,陳景裕才知道景嶸當初還想法子留了一筆錢。他不由得佩服他這弟弟,果然不像他,做事沒什麼城府遠見。兄弟倆一合計,再待在滁州,往後指不定又要被孟春亭對付,即便他不出手,外頭的人知道他們得罪了同知大人,也難有安生日子。況且陸家又好幾次上門,想讓陳景嶸寫送妻書,將晚箏接回去,陳景嶸對他那老丈人和丈母娘再清楚不過,將晚箏送回去,指不定他們就逼著她改嫁給了他人,即便不再改嫁,他也不放心彆人來照料她。如今誰都彆想再從他這兒把晚箏帶走。於是一家人就帶著銀子收拾細軟,誰也沒告訴,悄悄離了滁州到了京師。雖說銀子夠用,可兄弟倆為了長遠日子,還是想找個門路能讓他們在帝京紮下根來。那時他們初來乍到,彆的行當輕易插不進手去,陳景嶸看到帝京花市繁盛,正巧當他們買下蓑衣巷的院子後,巷子裡住著一位遠近聞名的花匠,時人都稱花匠為園子,陳景嶸心思一動,買下了城外西馬園的一塊地來做花圃,請了那位園子幫他種花。他心思活泛,京中賣花者雖多,可賣的都是當季當時的花卉,一旦入了冬,百花凋零,便無生意可做,西馬園裡那些花戶門,都隻能靠著春夏時分來掙銀子。可陳景嶸呢,他也不知怎麼想出的法子,讓花圃裡的夥計在地下挖了一個土窖,將花以盆貯,都移到土窖裡,再在窖中四角煨些炭火,這樣即便入冬,也還能有牡丹等花盛開。許多人家聽聞後紛紛讓家中仆從來采買,這讓他的花圃一時間在城中小有名氣,去年冬時,光賣花就大大掙了一筆。等到了春夏時分,花圃裡有夥計幫忙人手充足,不必他時時在園圃裡,他見京中婦人春日裡時興戴花冠子,便索性編了這些到官帽街去賣。官帽街上有一座香積寺,出入的都是女客,他嘴又甜,很會討那些女客們的歡心,每日進賬倒是還不錯,隻是蓑衣巷有些偏,離官帽街路程有些遠,陳景嶸便又給他找了一輛小木車,倒是方便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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