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思念(1 / 1)

陳家的家產徹底被查封了,不僅是大宅,連元寶街上他之前和妾室們所居的宅院也被收走。陳景裕想,好在陳家出事之前,他因為動了遣散妾室的念頭,所以一早置備好了銀錢財物,也都提前分給了那幾個妾室。當初陳景裕拿銀子給他那幾個小妾,眾人紛紛說他心冷薄情,都不肯走,等景嶸被抓緊衙門去後,大家都猜陳家是出大事了,潘真兒就最先帶著銀子細軟回了春芳院。潘小宛原本還有些不忍心,任潘真兒如何勸說也不肯跟著一起走,還是陳景裕去勸的她,她和潘真兒不一樣,潘真兒是拿春芳院當了娘家,也想著陳景裕這座靠山倒了,趁自己顏色未衰,想回去再多掙些銀子。潘小宛卻再不願回歡場去了,陳景裕便讓她帶著自己給的那些銀子,離了滁州,再找個地方去過清淨日子。二房金枝,從陳景裕十四五歲就跟著他的,原本應該是與他感情最深的,她直接拿著陳景裕給的銀子,以及這麼些年自己攢下的那些錢物,搬進了元寶街另一處宅子裡。連陳景裕都是那時才知道,她早同彆的男人有染了。還有就是他那四房窈娘,當初就從亡夫那兒繼承了大筆家產,自己一早也置辦了彆的宅邸,手裡還有不少產業,不僅沒要陳景裕一兩銀子,還說這些年兩人雖無男女之情,但並非沒有一點恩情,讓他若有周轉不開時,不要顧惜麵子,隻管去找她。最後陳家被查封,陳景裕帶著病重的弟妹和年幼的妹妹無處可去時,窈娘親自送了銀票來。陳景裕原是不想拿的,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大少爺,從前都是他為女人一擲千金,這會兒卻要叫他拿女人的銀子吃軟飯,他陳大公子總覺得麵子抹不開。隻是如今遭遇了種種變故,處境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晚箏到如今連下地都還不能,月娘又小,景嶸也還在獄中,他的麵子實在是起不了任何作用,隻能收下了那份銀票。他本在桐花巷還有一處宅子,因為抄家也被收走了,好在窈娘給的銀票足夠,且那宅子也不貴,他便又再花錢買了回來,帶著家中兩個女眷搬了過去。陳家的那些下人都被遣散了,來財倒是想跟著他,陳景裕也給拒絕了,他如今一窮二白,叫來財跟著也是受苦。可要照顧陸晚箏和月娘,他也犯了難,即便他如今已不是什麼大少爺,什麼臟活也要自己親手來乾,可他到底是個男子,陸晚箏和月娘還是女兒家,還是窈娘心細,在他為難時又給他送了個叫吉祥的丫鬟過來。其實說起來,吉祥還是當初窈娘住進陳景裕在元寶街那宅子後,陳景裕給她買的,她多年服侍窈娘,成了窈娘的貼身丫鬟,這才在窈娘走時跟著去了,此番窈娘將她送了來,隻說是送歸原主。都說日久見人心,若非這場變故,即便是從前的枕邊人,她們一個個的真麵目,陳景裕也沒看清楚過。有些人看著諂媚,卻不過隻是嘴上抹的蜜,有的人看著冷淡,心裡卻是暖的。從那時起,吉祥負責照顧陸晚箏和月娘的起居,陳景裕便打理家中其餘事務。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從前他聽人這麼說,如今自己親曆,才知其中艱難,從前他那些做派如今一樣一樣都要被戒掉,衣食住行,柴米油鹽,每一項都像戴在頭上的緊箍咒一般,叫人頭疼。餘祝生也來過桐花巷一次,遠遠就看到陳景裕穿著布衣短打,正擔水回來,那模樣,哪裡還有半點過去陳大公子的痕跡,看著就仿佛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市井民夫。陳景裕見了他,請他進了院子裡,陳景裕讓他稍坐,自己先去將擔回來的水倒到水缸中,等他出來時,正拿著頸子上的布巾擦著那一額頭的汗。餘祝生看得難受,兩人寒暄了幾句,可到底還是時過境遷,如今竟也不知能說些什麼。見餘祝生拿出銀票,陳景裕毫不猶豫的拒絕。“大哥,你我之間何必生分?這銀子你拿著,應應急用,不夠時我再叫人送來。”陳景裕卻笑著道,“就是不生分,才不當拿的。”從前他出手闊綽,籠絡了一幫狐朋狗友,家中出事時,不見得一個人影,如今大家都知道他見罪於同知大人,都隻裝作與他不認識。也唯有俞祝生,還能雪中送炭。“靠著朋友接濟是過不完這輩子的,我也在想法子,肯定是要自己謀生路的,”陳景裕看著他,歎道,“祝生,你有這份心我已經很感動了,銀票你拿回去,我也是時候學著自力更生了,現在再回頭想想從前可真是荒唐,竟然還要靠弟弟養著,糊塗日子過得著實太久了。”聽他這番話,俞祝生心頭也是又覺得心酸又覺得感歎。有誰能想到,不到半年的時間,能叫一個人發生這樣大的變化,而這背後,陳景裕又經曆了怎樣的艱難。“大哥,”俞祝生麵帶愧色,垂下頭低聲道,“之前我沒能幫到你什麼,實在對不住……”陳景裕卻笑著道,“你還能叫我這一聲大哥,就已經足夠了。”之前經曆那些起落,讓他看清了許多東西,那時滿滁州都知道,孟春亭就是要對付陳家,人性都是趨利避害的,彆說雪中送炭了,那時候隻要沒有落井下石,他就已經覺得不錯。俞祝生家中情形他也知道,即便他想幫自己,且不說他未必能勸得動孟春亭,他爹也不會讓他摻和進來。陳景裕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祝生,大哥很感激你,隻是往後……咱們這份兄弟情,你我記在心裡就是,你家裡還要在滁州做生意,和我交往得太密對你家生意不利,孟春亭他恨的是我,要算的賬也算過了,彆再把你給牽累了。”俞祝生抬起頭,“大哥……”大哥的意思他怎麼能聽不明白,是主動要和自己劃清界限,可這個時候,大哥已經很艱難了,他明明可以拿著過去的交情來跟自己討些好處的,可即便是這樣的處境了,他卻還是在替自己著想。陳景裕站了起來,對著俞祝生歉然道,“本該留你在家吃用飯的,可你瞧家裡這光景,都是些粗陋的東西,想來你肯定是吃不慣的了。”他這是在送客了,俞祝生隻能咽下剩餘的話,有些落寞地起身跟他告彆。陳景裕將他送到院門外,吉祥出來時,正好就瞧見他站在門內,客人都已經走了,他身子還是定定的,她再往上看去,才發現原來他側著頭,目光看向的是隔壁院子。吉祥見了搖了搖頭,歎了一聲。月娘在她身後,也瞧見了,嘀咕道,“大哥又發呆了,隔壁不是空院子麼,他到底在看什麼?”吉祥蹲下身對她道,“大公子是有他的心事,我的好小姐,你可千萬彆再這麼去問他了,不然又要勾起他的難過。”月娘點了點頭,她當然記得,上次跟著大哥一起去城外祭拜爹爹,給爹爹燒完了香紙,大哥卻讓吉祥帶著她先回去。她當時心裡好奇,並沒有聽大哥的話,而是央著吉祥一起偷偷跟在大哥後頭,就一路跟到另一座墳墓前頭。大哥不僅在那墓前燒了紙元寶,還伸手在那石碑上摸了一會兒,嘴一張一合的,不知說了些什麼。那他吃晚飯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問大哥他後麵去的那個墳裡埋的是誰,是不是二哥。她已經很久沒見到二哥了,起初嫂嫂沒病的時候,騙她說二哥是出去走商去了,可後來她就從下人嘴裡聽說了,說二哥是犯了死罪。後來爹爹死了,嫂嫂又變成了那個樣子,家裡隻剩大哥好好的,大家都說二哥不久也會回來的,她本來也信了,可看到大哥偷偷跑去看另一座墳,那石碑上的字跟爹爹的一樣是剛下上去的,可她不識字,吉祥也不知道那碑上寫的是什麼,她就害怕了起來。大哥聽了苦笑著拍了拍她的頭,說二哥好好的,讓她不許說不吉利的話。可那石碑上寫的是誰的名字,他卻不肯說了。不僅沒有說,大哥連飯都沒吃完,放下碗筷就走了。她也偷偷看見了,大哥的眼睛是紅的,她看得出,大哥一定難過極了。月娘對著吉祥點了點頭,“嗯,我們就陪著大哥,等他慢慢忘記傷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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