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白出事的消息,還是顧文瑛那邊先知道的,她還懷著身孕,聽了這消息一急之下差點動了胎氣。在派人給陳景裕傳消息之前,她既已經讓丈夫安排人去山路滑塌的地方去尋人了。陳景裕乘車趕了一整夜的路,也還是在第二日傍晚的時候才趕到,顧文瑛的丈夫,桐廬胡家的大公子胡進全也早已趕到了。離那處最近的有一處村莊,胡家的人也安置在莊子裡,一早就找了莊子裡熟悉山路的人去探查過了。顧文瑛一早就對丈夫說了陳景裕的身份底細,胡進全也猜到陳景裕會趕來,不過顧文瑛隻對他道兩人相交深厚,他便以為是兄弟之情,見這位陳公子一雙眼睛布滿了紅血絲,整個人像一張緊繃得瀕臨斷裂的弓弦一般,仿佛再有半點不好的消息,就足以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胡進全心裡還暗道,這兩人還真是情如手足一般。陳景裕一夜都不曾合過眼,一直趕路,連車夫和馬匹都受不住了,他卻隻顧著向胡進全問之前探查的情況。胡進全便將之前的細節一一告知於他。當時李映白也是行至這個村莊歇腳,當時雖是午後,可前頭有山路,他歇腳的那戶人家便勸他歇一晚,等到翌日天明再走不遲。李映白雖有猶豫,可最後卻還是執意上路。如今想來,應當是被顧文瑛那封信給嚇到,太過擔憂,想要儘早趕到桐廬。其實若是按著正常腳程,他本也應該能在天徹底黑下來前走過最崎嶇那一段,再加快些速度,便很快能趕到下一個鎮子了。可誰知道呢,半道上突然下起了雨,那雨下了一整夜,他根本不可能如期趕到下一個鎮子上去。顧文瑛送出信後就料到李映白一定會著急趕來,她心裡還有些惴惴不安,怕等他到了發覺自己是騙他的會發怒,可等了數日也沒等到人來,以滁州到桐廬的距離,再怎麼耽擱也該到了啊。她實在放心不下,便讓丈夫差人去打聽,結果胡家的夥計走到半路也被阻下了,因為前方的山路全被暴雨衝垮,根本過不去,夥計回去跟胡進全說了這一消息。胡進全是個聰明人,顧文瑛之前接到陳景裕的信,決定編假消息將李映白騙去桐廬的事,也是同他商議過的,起初還以為李映白也是被暴雨所阻,可等山路修好,胡家的夥計趕到滁州得知李映白早就離城的消息,這才意識到不妙。後來查到這處進山前的莊子,果然有人竟見過李映白,算他出發的時間,再前後一合計,胡進全便明白,怕是出事了。不僅他自己帶了夥計過去,還在莊子上雇了好些熟悉山路莊稼漢,在陳景裕趕到前就已經尋了一遍。可彆說什麼人影,連一片衣角也沒尋到。其實也不奇怪,那晚的雨那樣大,無論是人是馬,怕都被衝到山崖底下去了,他們除非是生了翅膀,否則也不可能真的去到那麼深的地方去尋人,即便是他們能去,摔到那樣深的地方,所剩的也隻是屍骨。所以等到陳景裕來,胡進全便歎著氣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李映白怕是早已殞命了。陳景裕一直睜大了眼聽著他說著之前的經過,聽到他說李映白沒活命的可能時,整個人一動不動的,過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那聲音倒還是鎮定的,隻是有些沙啞,“不可能,這段路我們家鋪子上好些夥計都經常走,隻一小段路靠近山崖,他哪裡那麼巧就在那一帶滑了下去,而且你可能不知道,他身手很好,此前還跟著鏢局走過不少趟鏢,什麼險路沒走過,不可能就在這兒……”後麵那個詞他說不出來,隻搖了搖頭,然後吩咐來財將帶來的銀票都取來,“你帶著銀票,把莊子裡能有氣力的成年男丁都尋來,還有家裡養的狗,每人五十兩銀子,狗也算十兩,都進山裡去尋,誰要是能將人尋到,我給他一千兩,決不食言!”胡進全一聽驚住了,胡家也算小有家資,在桐廬算得上是有名的商賈之家,他如今當家,自然清楚家中那些夥計苦乾一年,最多也拿不到十兩銀子,可陳景裕竟敢出每人五十兩的價格。震驚之下他脫口道,“陳大哥,你可知這莊子上有氣力的成年男子可不少!”他之前帶著夥計趕來時,也在莊子上尋了人,當時還咬牙出了一貫錢,當時就來了數十人想去。誰知陳景裕卻淡淡道,“人多些更好。”“陳大哥,其實那些地方我們都尋過了一遍,”胡進全看著他的神色,猶豫著勸道,“其實不必叫這麼多人,一千兩是不是數額太大了。”倒不是胡進全小家子氣,而是這樣的數額,實在有些驚人,且在他看來,陳景裕即便費這樣大的功夫,多半也是無功而返的,不說他們已經仔仔細細尋過一遍了,隻說已經過了這麼些時日,若是受了傷在山裡困到現在,也沒多大生還的可能。可看著陳景裕這樣子,有些話他都不敢直說。來財很快去拿了銀票,本來天已經暗了,這會兒沒人再願意進山,可五十兩的數額一出,自然一呼百應,他挑了五十多號人來見陳景裕,陳景裕見了點了點頭,就讓大家進山。胡進全見了這架勢,勸陳景裕也勸不住,想著自己是尋過一遍的,於是也帶著幾個夥計跟著一塊。眾人打著火把,陳景裕讓大家三人一組,分散到各處去尋,他自己則帶著十來號人,往山路最險峻也是之前山石泥土滑落得最厲害的幾處去,因他說了若能將人尋到,便以千兩白銀相酬,這些人一個個誰都恨不能睜大了眼睛不錯過一點線索。到了山路最狹窄的那一處,大家決定再往之前泥流滑落的方向去找,夜色濃重,山中隻有這一支支火把發出的光亮,伴著耳畔的風聲與蟲鳴,尋了這麼久還是毫無所獲,讓大家又變得愈發沉默。陳景裕不聽來財和胡進全的勸阻,執意跟著大家一起往下頭陡峭處尋去,之前滑落的泥流衝垮了這一麵山壁上的樹木,一路留下裹挾而下的泥土和石塊,若是一個不注意踩滑了,後果不堪設想。胡進全一路上小心提醒著大家,一定要踩穩了,那些莊稼漢還好,他最擔心的還是陳景裕,他一看就是平日裡養尊處優之人,又趕了兩日一夜的路,不曾休息過,這會兒一深一淺踩在那些崎嶇的泥石上,看著顫顫巍巍的,那握著火把的手也因為長時間舉著而有些顫抖。他不知道,這顫抖還源自陳景裕內心裡的那股恐懼。他已經不知道累了,隻是心口被絕望吞噬著,周圍的人都顯露出疲憊,唯獨他還在堅持地,發出沙啞的不成樣子的呼喊,響徹了山間。“李映白!李映白!”一整晚的徒勞,待到日出後,他又加了價碼讓眾人繼續尋找,胡進全見了也不住地歎氣。就這樣,浩浩蕩蕩一群人將那一帶幾乎每寸地方,陳景裕本來還要執意往山崖下麵去尋,可那山崖不說萬仞,卻也是難以望見山底。“不能,不能再往下了,太危險了,根本下不去,而且,”胡進全神色有些凝重,“陳大哥,你明白的,若人真摔到那底下去了,不可能活著的,不能讓活著的人再出事。”陳景裕站在那兒,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他一雙眼睛已經熬得通紅,這會兒強弩之末,身體看著搖搖欲墜。他不說話,過了片刻,胡進全又緩緩開口,聲音低沉,“陳大哥,節哀……”身後傳來來財哀求的聲音,“爺,能找的咱們都找了,彆說是個活人,就是個精細物件也該被翻出來了,回吧,二爺還……”陳景裕神色微微有了波動,他緩緩轉了身去,看著來財,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眼睛空洞洞的,“來財,是我害的他,是我。”若非他讓顧文瑛將他騙去桐廬,他不會出城,不是他讓顧文瑛嚇他,他不會急得趁夜趕路。他原是為了護他,卻又因此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