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其實陸晚箏說的沒錯。孟春亭並不願見陳景裕,他對陳家這樁案子的態度十分明確,各衙門裡麵的大小官員都沒人敢替陳家說話,讓陳景裕真切體會到了什麼叫作“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今隻能想著能去司獄司裡見人,可連這也全無辦法。陳景裕著實是沒想到,其實還有一人能幫自己。而那個人主動找上了他。陳景裕聽完他的話,眉頭不由微皺,他不掩擔憂地問,“這樣會不會對你不好?”李映白卻道,“你夜裡去,不要聲張,不叫上頭知道就不會有事。”陳景裕本是擔心孟春亭知道了,會對李映白不利,可李映白說得也有道理,不叫孟春亭知道就是。陳景裕還是有些躊躇,不願牽連了他,可心裡對景嶸實在放心不下,最後便點了點頭。在約定了時間後,李映白便走了。除了提出能幫陳景裕進獄中去見陳景嶸,彆的他都沒有提。甚至陳景裕在見到他時就想過,他會不會已經想明白,自己之前與他撇清關係,是因為知道陳家會出事,怕連累他。而他願意幫自己,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麼?他知道了這背後的緣由,又是怎麼想怎麼打算的?這些問題都在陳景裕的腦子裡閃過,可李映白從始至終不曾提及,陳景裕便也沒有問出口。有些答案,其實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反正他已做好決定。等入夜後到了約定時間,陳景裕吩咐來財去備好了馬車,他走到大門外,就見李映白牽著馬靜靜站著。陳景裕不敢多看,徑直往馬車走去,見李映白準備上馬,陳景裕忽想到了什麼,道,“你還是同我一起做馬車去吧,馬讓來財牽去拴好,到時候給你送回桐花巷去。”他沒說為何,李映白竟也十分聽話般地將馬韁遞給來財,壓根沒問為什麼。陳景裕這樣,倒不是想著一同乘車兩人能靠得更近些,而是不願被人一眼看見李映白與他同行。到了司獄司,車夫依照李映白的要求停在了側門外,陳景裕掀開車簾時就見到有人等候在那兒。看那人的裝束,應當是司獄司裡的禁子。李映白先下去,同那人簡單交談了幾句,這才招呼陳景裕下車,那人看了看他,陳景裕忙上前道,“有勞差爺了。”然後遞上一早就準備好的銀錢袋,那人收了錢袋,領著二人進去,李映白卻頓住身形,轉身看向陳景裕,臉色有些凝重。他聲音壓得很低,“二公子進來後受了刑,遭了大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陳景裕臉色一白,他自然明白,進了司獄司的人,無論定沒定罪,或是定了什麼樣的罪名,受刑都是難免的,尤其是景嶸被捉拿又是孟春亭的意思,這些他早想到了。隻是,如今真要親眼目睹,他竟有些躊躇。陳景裕並不知道李映白是如何打點的,裡頭值守的人很快就取了鑰匙,最先頭接應他們的那個禁子對兩人道,“這個時辰了,不會有人再來提審案犯,可為防萬一,你們不要逗留太久,至多半個時辰。”陳景裕點了點,他手裡提著準備好的包袱,裡頭有一早準備的藥膏和換洗的衣物,都是陸晚箏親手置備的。李映白沒有跟著他,止了步對他道,“我在外頭等你,有什麼事就喚我。”--這樣的時辰,的確不會有人再來提審案犯,更何況陳景嶸已經受過了數次審訊,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況,可能也問不出什麼來。所以誰都想不到,同知大人會在此時突然駕臨司獄司。孟春亭倒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錯,慌忙趕來的典獄臉上那難掩的驚慌並未逃過他的眼睛,可他卻沒戳穿,隻不緊不慢地朝裡走去。今日當差的典獄嚇得一身冷汗,小心地詢問道,“大人您可是要提審案犯?”這司獄司孟春亭就來過一次,在陳景嶸剛被關進來的那日,他是看著陳景嶸受刑的,也知道大致方位,正當眾人擔心他去獄室裡頭時,卻見他朝著後頭的儀門走去。儀門後是月台,月台旁是花廳,典獄見他朝花廳走去,鬆了口氣,忙差人看茶,想著趁這時間,趕緊想法子讓陳景裕離開。誰知他還沒來得及讓人偷偷去遞消息,就聽到孟春亭對他道,“陳家大公子既然來了,就將人請過來吧。”典獄陳景裕朝儀門後走去時,李映白也在他身後跟著,出了儀門,陳景裕轉頭,壓低了聲音對他道,“我自己去,你趕緊離開,此事與你沒什麼乾係,這邊我自己能應對。”李映白沒有應聲,止了腳步不再跟著。雖然隻有一人,可見李映白不再跟著,陳景裕反而更覺得無可畏懼。進去時,孟春亭正在飲茶,聽見了推門聲也沒有抬頭,隻吹著茶沫淡淡道,“見到了人?”陳景裕看著他,極力地想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方才在獄室裡看到的一幕幕卻不斷湧入腦中,憤怒像潮水將他淹沒,可理智又提醒著,即便為了景嶸的安危,他如今也不能徹底激怒孟春亭。“你放過我弟,什麼罪名我都可以替他扛下,”他袖中的雙拳已經攥緊,看著孟春亭道,“算我求你。”孟春亭臉色波瀾不驚,說得倒是冠冕堂皇,“瞧大公子這話說的,倒像是我公報私仇了,陳景嶸犯的事是他自己做下的,定什麼罪名也是律例所依,哪能是旁人能替的。”陳景裕聲音有些低啞,“你究竟要怎樣才能放過他?”“怎麼,我方才的話大公子是聽不明白麼,你弟弟是什麼罪名,那是看他究竟犯了那些律法,不是我能定的。”孟春亭氣定神閒地道。陳景裕卻笑了笑,“那孟大人這個時辰了,還趕到此地又是為了什麼?若想要趕我離去,不必親自趕來吧,你想要什麼條件,但說無妨,既有商量的餘地,何不開門見山?” 這話讓孟春亭微微一驚,“果真是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大公子你倒是比過去長進了。”“不再如過去那般愚不可及了是麼?”“說不上條件,我也不可能違抗了我朝律法,徇私為陳景嶸開脫,他該是什麼罪名就是什麼罪名,”孟春亭笑了起來,“不過,我也可以幫上些忙,你也瞧見他是什麼模樣了,我可以讓司獄司的人不再對他動刑,讓他不再受這些皮肉之苦,怎麼樣?”陳景裕目光一動,“條件是什麼?”孟春亭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悠閒地坐在太師椅上,指著自己腳麵前,“你過來,給我磕三個響頭,要是足夠誠意呢,我就讓你弟弟免去這些罪受。”陳景裕臉色一變,可最終卻沒有太多猶豫,走到了孟春亭身前,撩起袍子跪了下去,也不拖泥帶水,直接就彎腰將頭朝地麵磕去。他方才看過了,景嶸那一身的傷,是再經不起磋磨了,和當初李映白關押的地方不同,陳景嶸被關在重獄,多少人進了裡頭,即便不至於折了性命,可殘的廢的都不算新鮮事。他絕對不能讓景嶸有什麼閃失。為了讓孟春亭滿意,陳景裕用足了力,每一下都能清晰得聽見額頭撞到地上“咚咚”的聲音,第三下時,他剛磕下去,就聽到孟春亭的聲音,“不許抬頭,給我就這麼跪著!”如此屈辱,可陳景裕咬著牙,就那樣伏身趴著,頭也抵著地磚。孟春亭站起身來笑了笑,然後直接抬起一隻腳,踩在了他的頭上。他所用的力道並不輕,陳景裕整半張臉都貼到了地上,他卻繼續用腳碾了碾,像踩著路旁一隻蒼蠅一般。“陳景裕,你恨不恨?”陳景裕咬著牙,嘴裡帶著鐵鏽味兒,牙縫間都是血紅色,卻低聲道,“不敢。”孟春亭點了點頭,“嗯,倒是懂事……”他說著,抬起了腳來,就在陳景裕以為他撒氣撒完了時,手背傳來一陣劇痛。原來是孟春亭的腳又移到了他按在地麵上的右手上,這次力道更大,仿佛是像要將他一直手掌都碾成肉泥一般。“陳景裕,你怕是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一日吧?”孟春亭冷冷笑著,“可我跟你不一樣,我日日就盼著這一日呢!”話音落,他腳上力道加劇,十指連心,此刻的痛楚難以想見,陳景裕即使用儘了所有力氣,還是忍不住痛呼出聲。那一聲傳出去,沒多會兒門就被從外頭推開了。李映白一臉鐵青站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