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裕再回到元寶街的宅子裡,大家都有些喜出望外,誰知陳景裕卻讓來財將眾人都叫到一處,說是有事要跟大家說。眾人坐到一起時還在嘰嘰喳喳,都在怨他一連多日都不曾回來,潘真兒上前嗔道,“爺你還記得我們啊?”陳景裕麵露愧色,對著大家苦笑了笑,輕聲道,“是我不好,往日裡也不曾將大家照料得周到。”說完又對來財道,“把東西拿過來。”眾人這才看到來財手捧著的那個黑漆匣子,也不知裝的什麼,見來財在陳景裕的示意下將鎖開了,眾人這才看到裡頭裝的竟是銀票。潘真兒一見就笑了,卻又佯裝生氣板起臉道,“爺這是又想拿銀子就打發了咱們,這次可不能夠了,咱們可不吃這一套,銀子可沒用。”陳景裕神色有些低落,欲言又止的樣子,像是經曆了一番內心鬥爭才開口道,“這些銀票我已經分好了,你們拿著,不說能保富貴,往後的日子吃穿是不愁的,買宅置院的錢也算上了,如今跟著你們的丫環小廝的賣身契也都在,你們往後繼續使喚……”“爺!”金枝聽出了不對,麵色凝重起來,打斷他問道“您這是什麼意思?”陳景裕的目光掃視一圈,他這些妾室,有從他少年時就跟在身邊的,也有這些年一路陪伴的,對她們每一個,他心中都帶著憐愛。一時間,分彆的話便有些難以說出口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隻是臨到分彆,總有萬分的不舍。他用了堆起笑意,裝作平常,“家裡老爺子逼著我娶繼室,你們也知道,我在外頭的名聲不好,稍有門第的姑娘那肯嫁進來,為了全老爺子的心願,所以就……”眾人都聽明白了,老爺子從前也提過多少次,讓他把後宅裡的鶯鶯燕燕都散了,好好娶一房繼室。從前陳景裕為這個和老爺子吵過好幾次,他這幾房妾室心裡都清楚老爺子容不得他們,卻沒想到,陳景裕真能狠到把大家都散了。“爺,你要娶繼室,咱們也都樂意,何至於就棄了大家。”金枝震驚道。陳景裕也是情急之下決定用這麼個借口,於是便硬著頭皮道,“我這後宅裡六房妾室,哪個人家願意把姑娘嫁到這樣的宅院裡來當主母?”潘真兒看著他,眼中帶著怨,卻笑著冷冷道,“爺這是在嫌棄我們的出身呢,是我和小宛連累了大家!”她和小宛都是從歡場出來的,有她們這樣的妾室在,家門體麵些的人家當然不願把女兒嫁過來。潘小宛站在一旁,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潘真兒繼續道,“當初爺讓轎子將我抬進門來,說是要給我體麵,可其實內心裡,也不過還是把我當個賣笑的,我這顆心錯付了倒沒緊要,隻可惜了小宛,她當初本可以選一個真心待她的,也不至於落得個被掃地出門的下場。”陳景裕看向她,“是我負了你們,你們怨我也是應該的,隻是你和小宛既已經離了春芳院,往後便是自由身了,不要看輕了自己。”他這樣語氣溫和還帶著不忍,可潘真兒卻真的恐慌起來,上前攀著他的手臂道,“爺,你是認真的?你真要趕我們姐妹走?”陳景裕語氣發澀,低聲道,“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在場的幾人都麵無血色,金枝已經哭出聲來,“爺你好狠的心!”金枝一起頭,大夥都哭鬨起來,陳景裕即便來之前想得再堅決,這會兒心還是有些軟,可沒一會兒,卻見來福匆匆跑進來。“爺,不好了,二爺出事了!”--陳景裕猜到孟春亭會對陳家下手,卻沒料到竟如此迅速。回到大宅,陸晚箏守在大門口,眼睛紅紅的,遠遠見了他,無措地道,“大哥,衙門裡帶人把景嶸給帶走了,怎麼辦呀?”陳景裕臉色鐵青,卻壓下心裡的慌亂,在陸晚箏麵前強裝著鎮定道,“彆急,彆急。”嘴上如此說著,可其實自己心裡也慌成了一團亂麻,不過是強裝鎮定。陳景裕跟陸晚箏問了巡捕來拿人時的情形,陸晚箏說來的那班人是帶著衙門的簽來的,拿著鎖鏈套了人,隻說是惹上了官司,具體是因何事由一概不予透露。陳景裕自然清楚,這是孟春亭的手筆。他一時間心亂如麻,對著來財道,“去賬房支銀子,待會兒我出去一趟。”說完對陸晚箏解釋道,“我先找人打聽打聽,看他們是要拿什麼名頭用在景嶸身上,然後再想辦法。”說著,他又問道,“景嶸被押走的消息,爹知道麼?”陸晚箏對著他搖了搖頭,“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不許傳到爹那兒去。”陳景裕讚賞地點了點頭,陸晚箏一向知道分寸,他也知道。“爹如今受不得這份驚,先想辦法瞞住他。”他看了看陸晚箏,又道,“彆怕,景嶸的事我來想法子,不會有事的。”陳家在滁州城的關係盤根錯節,這些年都是陳景嶸拿銀子養著的。可到如今,陳景裕才算真正見識到所謂的“人情冷暖”。他奔走了兩日,不僅什麼消息沒打聽到,連想去司獄司探個監都沒能打上招呼。至少還有人肯委婉地對他托底,“你家二公子這案子,是上頭的意思,發過話了,我們誰都插不進去,話也遞上去。”這“上頭”指的自然是孟春亭了,他如今在滁州城裡說隻手遮天也不為過。世事向來如此,世人習慣踩高捧低,當初賀知府出事,大家就已經擔心陳家會受牽連,本來聽聞孟春亭回滁州主政的消息,思量著以陳景裕舊日裡和他的關係,以為陳家又要得勢了,可如今卻見官府直接對陳家動手,連當家的二公子都給投到獄中。此刻,還不急著和陳家撇開乾係,那就算沒什麼眼力見了。所以陳景裕即便不惜撒銀子出去,也找不到什麼助力。“那怎麼辦呢如今,”陸晚箏焦急地道,“今日鋪子也概都被叉上了封條,人被拿了去就再無半點消息了,這可怎麼是好……”“弟妹你彆著急,我再去求孟春亭,他這是衝著我來的,要進司獄司,那讓我去好了。”“你不了解他……”陸晚箏忽然幽幽道。陳景裕隻覺得這話有些奇怪,心想晚箏口中的這個“他”是指孟春亭吧,可她這樣說,且不說陳景裕是否真的了解孟春亭,聽著卻像她反倒比自己更了解一般。陸晚箏收回方才有些失神的目光,眼神黯淡地搖了搖頭,“大哥,隻這兩日你都去他那兒登門了多少次了,他這是不肯見你呢,這個人是鐵了心要對付景嶸對付咱們家了,你哪裡求得動他。”陳景裕心裡也是鬱結難當,這兩日他不停奔波,把能想得到用得上的門路都跑了,捧著銀票去都沒人願搭手,自然是孟春亭一早就準備,給下頭的人都發了話,要堵死他們的路子。“不怕,”陳景裕安慰著陸晚箏,卻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州府上頭還有監司衙門,若是判了冤案錯案,我們就訴到提刑司去。”陸晚箏卻道,“孟春亭那樣的人,他為何在這個時候拿手,而不是更早些時候,那定是在羅織罪名編排證據,既然開始抓人,即便是冤案他也一定會讓罪名做實,且大哥你知道他背後是什麼人,那可是當朝首輔,按察使雖是上官,指不定也要反過來巴結他呢。”說著,陸晚箏忍著眼淚,又吸了吸鼻子,“我隻是擔心景嶸,你知道司獄司那些人手有多黑,凡進去的人,沒有不掉一層皮的,孟春亭不會叫他好受的……即便他不發話,平日裡,那些尋常案犯,司獄司的人對他們用點刑是不過為了套銀子,可這次可是同知大人叫抓的,這些人為了媚上也會想著法子折磨他的。”她說這些,陳景裕豈能想不到,他一早就想著能買通司獄司的人,想去進去看景嶸,可人都找遍了,還是沒人敢冒著惹怒孟春亭的風險應下這事兒。陳景裕隻能繼續安慰陸晚箏,“我再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