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裕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對上了他的視線,“我是想對你說感謝,之前的日子承蒙照料,也多有打攪。”當一個平時吊兒郎當慣了的人,突然這樣一本正經地說得這樣謙謙有禮,任誰也會覺得難以適應。所以李映白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遲疑地問道,“是發生了什麼事麼?”陳景裕看著他,竟還狀似貼心地道,“是不習慣我突然這樣麼,我是想著,好歹咱們相好一場,好聚好散,原先我在你那兒留下的印象定然不好,這種時候還是要有些風度才好,往後同在滁州城,難免有相見的時候,也免得見了尷尬。”“好聚好散?”李映白喃喃問道。陳景裕笑著點了點頭,“山珍海味也有吃膩的時候,這些年從我身邊過的人,留下的沒留下的,不知有多少,這緣分本就是朝來暮去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不是?“從前我愛玩,如今也這般年紀了,家中老爺子身體不好,我也不想再惹他生氣了,打算好好娶個繼室,也能傳承陳家的香火,從前的荒唐該斷的就得及早斷了,不過,好歹都是緣分一場,我對跟我好過的人,從來都是不薄的,東西還是票子,你要是有想要的東西,也可以說出來。”李映白看著他,臉色鐵青,“你既說好聚好散,又何必說這樣的話來辱我?”他是個什麼性子陳景裕怎麼會不知道,以他的心高氣傲,自然聽不得這樣的話,陳景裕正是知道,才故意這樣說。他臉上帶著戲謔之色,“映白,你何苦在我麵前再裝清高,既到了如今這份上,大家坦誠一些不好麼,你忍辱負重跟我相好,難道不是為了我弟弟陳景裕答應你的那些好處?”李映白臉色發白,卻也沒有驚慌,有些東西,懸在心裡太久了,一旦被拿出來,反而是一種解脫,他沉默了片刻,然後靜靜道,“你都知道?”陳景裕笑笑,“我有那麼好騙麼?你們真當我是個傻子?更何況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什麼能叫你瞧得上的,拿銀子來換感情,在我這兒也不是頭一遭了。”李映白卻又喃喃重複了一遍,“原來你一早就知道了……”他一早就知道,當初卻也毫不在乎地往桐花巷跑得歡,其實是默認了拿銀子換感情,在他眼裡這也就是一樁交易,像他說的,這也不是第一遭了。李映白也明白,此事說到底也是自己當初應了的,根本沒有立場去怨他陳景裕,可他也弄不懂,此刻自己心中這份鬱結究竟緣何而來。既有些不甘,又有些懊悔,這股情緒對他而言這樣陌生。“是我不對,也該早些向你坦白,”李映白低低道,眼神有些黯然,“當初那些銀子,我也定會還上……”陳景裕卻出聲打斷,“倒也不必,那些銀子也不算什麼大數目。”他抬眼,目光直直看向李映白,那眼神裡藏著一絲貪婪,也難掩癡迷,“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千金也不值一提。”若是從前,李映白定然最討厭聽到這樣的話,兩人若還是在桐花巷,他的拳頭怕早朝陳景裕招呼去了。可這會兒他隻是站在原地,一言不發。陳景裕仿佛也看穿了他此刻的想法,輕聲道,“你我既然都隻當是一場交易,便也談不上虧欠,既沒有虧欠,那就好辦。”他頓了頓,正欲開口,就聽到身後陳景嶸的聲音傳來,“哥,你怎麼忘了請李公子進門來?哪有這樣待客的。”陳景嶸不知何時來的,方才兩人的話也不知聽了多少,陳景裕卻並未開口,他若想要讓李映白進去,一早就開口了,哪裡是忘了。李映白抬了抬手,“不必了,陳大公子的意思我也聽明白了,該告辭了。”他轉過身去,陳景裕看著那道蕭然的身影,眼中展露無限的眷戀,卻又在頃刻後繼續掩藏了起來,最終隻輕輕道了一聲,“珍重……”李映白也不知是否聽見了,卻沒有任何回應,那身影沒過一會兒就消失在了街角的夜色裡。陳景裕就站在原地,呆呆地,陳景嶸在一旁看著,皺眉道,“哥,當初那件事你誤會了。”陳景裕愣愣地轉頭看他。“起初我的確是拿幫顧家脫困為籌碼去和他做交易,說老實話,我也沒什麼把握,以那時我對李映白的了解,他那性子,我以為是絕不會答應的……”陳景裕苦笑了笑,“他啊,就是看上去冷冰冰的,你不知道顧老爺子和顧文瑛在他心裡的分量,他在這世上沒幾個看重的人,這兩人恰好是其二,怕要他舍命去護他也是做得出的。”陳景嶸又道,“你要說他開始是為了顧家,可其實後來我又找過他一次,就是你跑去跟他擒江洋大盜還挨了刀那次,我因擔憂你的安危,約了他出來,我對他說,和他的約定不作數了,讓他不必再待在你身邊,幫顧家那些銀子讓他不要再放在心上,可你猜他怎麼回答的?”陳景裕聽著,心裡如繃著一根弦,竟有些不敢聽景嶸說出那個答案來,聲音都是木木的,“他怎麼回答?”“他隻堅持,說一定會想法子把銀子還上,說不會欠陳家分毫,至於不再與你有瓜葛,這事他沒有回答我。”陳景裕聽著,眼神黯了黯。陳景嶸卻道,“可是大哥,他雖沒有說,可他怎麼做的你該明白吧?”陳景裕楞在那兒,過了一會兒,眼睛慢慢變紅了。李映白怎麼做的呢……他並沒有就此離開,還有什麼比這更明確的回答麼?“哥,你心裡分明還是有他,那件事實在不必介懷。”陳景裕卻苦澀地笑了笑,然後緩緩搖了搖頭,“那件事我沒放在心上,隻是以他的性子,把這件事說開了,他就不會再與我有瓜葛了。”陳景嶸幡然道,“你是……因為怕孟春亭對付陳家,也將李映白牽連進來?”陳景裕沒有回答。可還能有什麼彆的理由麼?方才他說的那些話,隻有他自己才知道有多口不對心。山珍海味也有吃膩的時候,他是遊戲花叢慣了的,可李映白這個人,他就是看不膩,喜歡得不知道要怎麼才好,有時候想一想,若能跟他黏在一起,一輩子都好似太短。如果陳景裕永遠隻是想過去那樣,不懂隻貪圖玩樂,沒能真正懂得情為何物,不知道怎樣才算是珍惜一個人,今日他不會如此。可偏偏如今他知道了。陳景嶸看著他這樣子,也不知如何出口安慰,他自然不願意看到大哥做出這般割舍,卻又比誰都明白,這的確是最好的選擇。陳景裕忽然低低地道,“從前我喜歡一樣東西,想的是怎麼得到它,如今不一樣了,景嶸,我如今方知,若是真喜歡,就要將它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