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局勢好轉,可陳景嶸那日日緊鎖的眉頭卻並沒有鬆懈下來,甚至還暗中籌銀子。這事沒能瞞過陳景裕,他是最了解他這弟弟的,於是便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陳景嶸搖了搖頭,“不是出了什麼事,是害怕出事。”陳景裕不解,陳景嶸見他疑惑的樣子,歎了口氣道,“如今天下大勢已定,胡家滿門被誅,尤閣老成了首輔,你覺得接下來會如何?”陳景裕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這我哪知道。”“接下來必然要徹底鏟除胡家的勢力,當初朝中兩黨相爭,朝中官吏大多依附於兩黨,互相攻訐,哥你知不知道咱們賀知府依附於誰?”陳景裕並不清楚朝中兩黨相爭的情況,想了想便問,“不會是胡家吧?”陳景嶸點了點頭,“正是,如今尤閣老那一黨,自然要趁機動手,知府大人怕是難以自保。”“當初朝中依附胡家的官員多了去了,他們難道都給除去?再說了,滁州知府也就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京師李裡麵的大官多了去了,他們怕還算不到這頭上來。”陳景嶸卻搖了搖頭,“滁州知府這樣的官職,和京中許多高官想必的確不算什麼,可滁州這個地方卻很重要,京師如今是最穩固的地方,那些胡家舊黨在天子腳下還能翻出什麼大浪不成,最重要的是把各州郡掌事的人都換上他們的人才是。”陳景裕這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陳家這些年生意做得順風順水,銀子流水一樣的進賬,最重要的就是因為陳景嶸結的這門親事,讓他們能靠著賀知府這棵大樹。賀知府在,陳家的富貴才能長久。“那如今要怎麼辦?”陳景裕擔憂地問。“我昨日去了賀府上,也見了知府大人,他已經得了消息,朝中已有科道官參了他。”“已經動手了?”陳景裕緊張地道,“那現在怎麼辦?”“參的倒是個不大不小的罪名,端看最後內閣怎麼定奪,知府大人如今也在想辦法,想借著在京中的故交,在尤首輔麵前獻忠,這事我們得相助。”“我們怎麼助?”陳景裕皺著眉,“我們這無權無勢的,家裡除了點銀子,還剩什麼。”陳景嶸答,“所以就是使銀子。”“即便湊足了銀子,可是能往哪兒使?我們認得的當官的,最大的就是賀知府了。”陳景嶸卻搖了搖頭,笑道,“哥,你忘了你那三弟了?”陳景裕愣了愣,這才把孟春亭給想起來,一下子興奮起來,“是了!春亭!他可是攀上了尤閣老,不,尤首輔!還做了首輔家的女婿,瞧我都忘了這茬,那這可好辦了,這樣,我去京師,去找他幫這個忙,在尤首輔麵前說說好話。”“我去,”陳景嶸道,“孟春亭既是你拜把的兄弟,他當初入京我也出資相助,這層關係在,不必你親自去,如今雖局勢稍稍安定卻不能掉以輕心,咱們兄弟倆必須要留一人在家中,哥你沒怎麼在外頭跑過,我常年往北邊去販貨,自然是我去要穩妥些。”陳景裕思索著,景嶸這話說的不錯,如今老爺子有病在身,家中婦孺眾多,必須要有人留在家中,他又不如景嶸機靈,辦這樣的事,自然是景嶸去最合適。於是便點了點頭,“那你千萬要小心,要見機行事。”“放心吧,”陳景嶸安慰他,“我常年在外行走,也頗見過一些世麵。”話雖如此,可陳景裕哪裡真的放得下心,又不住囑咐,“此事雖關係到咱們家的前程,可到底也不是切身的事,賀知府他也有他自己的時運,不成咱就回來,往後少掙點銀子也沒什麼的。”陳景嶸衝他點了點頭,嘴上答是,可看他那眼神,陳景裕總覺得是不是還有什麼隱情。陳景嶸準備了足足的銀子,幾乎把陳家三分之一的家財都換了銀票帶在身上了,這不怪他要下這麼足的血本,如今這樣的情勢下,要想保住賀知府的官位,銀子少了根本無濟於事。他帶了兩個身手不錯的護院一起出了門,陳景裕為了照料父親與弟妹等人,隻得搬回了大宅。背後的因由,他也跟李映白全盤托出,關於賀知府如今的危機,甚至當初孟春亭號稱有門路,陳景嶸資助他入京一事。李映白聽後道,“你這弟弟果然不簡單,他當初怕就是因為賀知府是胡家一黨,所以也想能攀上尤閣老的門路,那會兒就有如此遠見,做生意的有幾個能有這般見識,他行商都算埋沒了。”“可我還是擔心他,他揣了這麼多銀子,路上怕是不安全,而且現在京中大亂剛過,他這時候去找關係,指不定遇上什麼呢。”李映白見他擔憂的樣子,忽然問,“要不要我陪他去?”陳景裕驚詫得眼睛都睜大了,愣愣看著他,喃喃問道,“你不是還要當差麼?”他是真的傻,可這樣傻乎乎的,倒也有一絲可愛。李映白笑道,“你忘了你弟弟這是為了誰才去的?我當不當差還不就是賀知府一句話的事。”陳景裕點了點頭,片刻後又搖了搖頭,“倒也不必你去,你去了我不是要擔兩份心麼。”他當然不會讓李映白跑這一趟,卻沒想到他會這樣說,竟然願意陪景嶸跑這一趟。陳景裕清楚自己有多喜歡他,為他李映白做什麼都甘願,可他沒想過會得到多大的回應,也不指望他能對自己也如此。可陳景裕如今才發覺,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在慢慢照顧自己,關切著自己。“映白,其實……”他望著李映白,想跟他說自己那個遣散所有妾室的打算,想告訴他自己早就決意要一心一意就這麼跟他走下去,可轉念又想到眼下的情形,要先將危機度過去,再一步一步謀劃以後。李映白看著他,“怎麼了?”“沒什麼,”陳景裕搖了搖頭,笑了起來,岔開話題道,“想到要回大宅,不能和你一塊,日子好難熬啊。”李映白白了他一眼,沒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