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看陳家,都說老爺子偏心幼子,所以任由長子在外胡鬨,左右家業都是留給幼子的,可外頭那些人畢竟隻是看熱鬨罷了,陳景嶸卻清楚,父親並非是不喜歡大哥,不過是恨鐵不成鋼,且病了這麼多年,有心管教也無力約束。而且,父親對大哥實則是懷了很深的愧疚,總覺得是當初自己隻顧家中生意,才讓大哥養成了這般頑劣的性子,平日裡雖看不慣他那些做派,卻又因為那股愧疚而下不去狠心,所以才由著他去。可陳景嶸知道,父親的底線是什麼。大哥在外風流浪蕩,父親看似生氣,實則也容忍了下來,隻唯獨一條,是父親看得最重的。那便是子嗣。可陳景裕卻對父親道,他為了一心一意對李映白,不僅絕不會續娶,更要遣散妾室,對子嗣一事不做所求。這還不把父親氣瘋?陳景嶸進去的時候,陳景裕被打得已經痛昏過去了,陳老爺子那樣子,一看就是都失去了理智,可見之前父子倆的爭執有多激烈。陳老爺子還要叫打,陳景嶸趕緊上前勸住了,讓下人把陳景裕抬出去,自己留下勸阻父親,陸晚箏也忙讓人去請大夫來瞧。等將老爺子也安撫下去,陳景嶸這才趕去看他大哥。見陳景裕躺在床上,痛得眯著眼睛一直小聲哼哼,陳景嶸忍不住勸道,“大哥,你何苦要那樣氣爹呢,他聽了外頭你和李映白的傳聞,生氣固然是生氣,可原也沒想著要動家法,你卻偏偏火上澆油,說什麼遣散妾室的話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爹那個脾氣,最受不得激。”陳景裕卻道,“我可不是為了氣他,這是我真心實話的話。”這下連陳景嶸都有些驚著了,直問,“哥,你又在想什麼,你同李映白那事倒也沒什麼,可那到底不過是玩樂罷了,爹可是一心盤算要讓你續娶呢。”陳景裕不高興了,“什麼玩樂,我從未當做是玩樂過,你說你們奇不奇怪,從前我弄這麼多妾室,你們一門子地勸我收心,如果我說要遣散了,你們反倒阻攔起來。”“從前那是爹希望你正經地娶個繼室,好生下嫡子,縱使不成,你那些妾室能有子嗣,爹也是樂見的,如今卻好,你不僅不續娶,妾室也不要了,說要對一個男人一心一意,那李映白能給你傳宗接代繼承香火麼,你這不是往爹心上澆油麼!”大約是聽到了李映白不能傳宗接代,陳景裕雖痛得直哼哼,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腦子裡想著李映白要是知道自己被嫌棄不能繼承香火,怕早捏著拳頭要揍人了。陳景嶸見他還笑,無奈地直搖頭。陳景裕卻歎道,“景嶸啊,你也知道,我早早就成了親,即便元娘去後,身邊也這麼多妾室,可你看這些年她們哪個有過身孕?”這事一直在陳家是個頗為忌諱的話題,陳景裕成親這麼多年卻還是沒有子嗣,老爺子也為此急得不行,所以後來對他成天遊戲花叢也不再乾預。陳景裕自己也消沉過,他一直覺得是自己身體有問題。陳景嶸怕他又想到這上頭去,心裡會不痛快,於是勸道,“可咱們也請了好些大夫來看過了,都說是沒問題的,隻說是你平日裡縱情聲色太過,要是收斂些,時間一長肯定會有好消息的。”“你不用安慰我,”陳景裕忍著身上的痛擺擺手道,“大夫們是那樣說,可有些毛病他們未必診得出來,即便如他們所言,我這身體是沒問題的,我如今也不再執著了,子嗣一事也是一種緣分,有的人命中就沒有子孫緣,不說彆人,就說那位……即便那樣尊貴的人,不也有無可奈何之處麼。”他拿手指往上指了指,陳景嶸便明白他說的是什麼的。他手指的是天,所說的那位尊貴之人,指的應該是先帝。先帝即位後,膝下的皇子接連夭折,五位皇子一個都沒能留住,所以先帝駕崩後,太後才從皇族旁支裡立了新帝,如今朝局動蕩的根源也是由此而起。“你怎麼又扯那麼遠去了,那可不是咱們能議論的事,”陳景嶸說著,大概是因為涉及子嗣一事,語氣也變了,“哥,我不知道你又是腦子裡哪根弦搭不上了,你同李映白來往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隻要你不鬨得太過,即便父親,也不會真就怎麼樣,可你這樣突然說什麼遣散妾室,不把子嗣當回事,彆說是父親,我也不會聽之任之的,你還是趁早彆胡思亂想了,等玩膩了就好好想想續娶之事。”“玩膩?”陳景裕皺眉,“你說對誰,李映白?”陳景嶸知道,現在他哥對李映白正是上心的時候,說什麼要遣散妾室也是一時腦子發熱,這時候肯定不喜歡聽自己說這樣的話,可真等時間一長,怕不等旁人來勸,他自己就轉了念頭。“總之如今父親是真動了怒,你即便是為了和李映白好好處下去,也不要再激化此事。”陳景嶸肯定還是想勸得他最後好好再娶生子,隻是知道現在他心心念念都在李映白身上,想著緩緩勸阻,可這話聽在陳景裕耳中卻是另一番意思。他心裡想的是,現下卻是太過急切了,遣散妾室等事需要徐徐圖之,他和李映白的未來還長,要好好謀劃。陳景嶸看他陷入沉思,也不知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沒有,又看了看他身上傷,“哥,你知不知道今天要是我回來得晚些,你還要受多大的罪,這板子可不是玩笑,你瞧那些進衙門裡挨了板子的人,腿也打殘的也不在少數,今天爹被你激怒成那個樣子,要是沒收住手怎麼辦?”陳景裕也吃足了苦頭,這會兒隻覺得自己下半身都似乎沒了知覺一般,腿上一點勁兒都使不上,也不敢挪動半分,一動就是錐心刺骨的痛。陳景嶸又歎道,“我就不懂了,那李映白難不成是妲己妹喜轉世不成,我看你為了他次次出事,半條命都要擱進去了,這次也是,好端端的,突然又說什麼要遣散妾室。”“景嶸啊,”陳景裕幽幽地道,“人總是會變的,你隻道我如今是一時興起,卻不知對我來說是如夢方醒,我到底也癡長了這麼多年歲,遇著了許多人看過了許多事,慢慢懂了一些道理。”他忽的轉頭看向陳景嶸,目光裡帶著真摯,又有些難過,低聲道,“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上街時,聽人談及我與李映白的事,那些人從前也將我說的不堪,從前我是不在意的,可如今我聽了之後如坐針氈,你知道為什麼麼,因為這些流言會傳到李映白的耳中,我不想因為自己過去的事,給如今的他添不快,我不在意流言,可我在意他在意……”他這話說得繞,陳景嶸卻聽懂了。“我想變一變了,”陳景裕垂下目光,低低道,“若是我還隻是像過去那樣,我會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的。”說來說去還是李映白,陳景嶸也明白是勸不住了,想著等他對那李映白的熱乎勁兒消退的時候再勸吧。陳景嶸走後,陳景裕後半晚也幾乎沒怎麼睡,傷口一直疼,好容易睡著了,輕輕一動又給痛醒了。不過等到第二日,他還是想起來,自己被匆匆叫回大宅,如今又一夜未歸,李映白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便叫來財去桐花巷給李映白報信。來財去的時候李映白已經出門當差去了,可他當完差,在院門口碰到來財時,其實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外頭都已經傳遍了,說是陳景裕因為他被陳老爺子動了家法,打得半死,慘叫聲一條街都聽見了。他昨晚想了許多,偏偏沒想到是因為這個,見了來財,不待來財說完,就徑直問,“陳景裕他現在究竟怎麼樣了?被打得重不重?”來之前陳景裕已經吩咐過了,來財這會兒按著他一早吩咐地答,“不重,已經上了藥,爺把老爺給氣著了,說這兩日在大宅裡儘儘孝,好好緩緩父子間的和氣。”李映白聽了也不知信沒信,轉過目光時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又轉頭對來財道,“嗯,你回去告訴陳景裕,讓他顧好自己的事就是,把傷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