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往事(1 / 1)

李映白默默聽著,當初陳景嶸第一次在茶樓約見他時,也說過一些關於陳景裕的過去,不過也隻是寥寥幾句。可連陳景嶸都親口承認陳景裕的現在主要是由自己母親所致,可見當初在陳景裕年少時,他的這位二娘沒少在他身上花心思,這心思也必然不善。他四歲喪母,父親又難以儘到管教之責,身邊就隻有一個繼母,那麼小的年紀,哪裡能夠識人辨認分清善惡,更何況他小時候性子應當是怯懦的,連奴仆都能那樣明目張膽地欺主,被繼母揉圓搓扁任意拿捏也是自然。隻是他那繼母心思真是深沉,比起怯懦,最能讓他失去家業繼承資格的,還是如今他這樣,縱情聲色隻愛享樂更保險,於是便讓人不停教唆,讓他逐漸變成這麼一個任意胡為的性子。她就這麼將一個孩子生生給塗抹成自己想要的樣子,用心不可謂不險惡。陳景裕繼續說著,“可大抵老天爺也覺得我可憐,叫我娶了元娘,她比我大了七歲,是娶了她之後我才明白了好些正經的道理,知道了是非曲直,因為元娘,我才不再是個孩子,甚至也因為元娘,景嶸才同我稍稍親近了些。可惜……”陳景裕低下頭,聲音裡的波瀾明顯,“可惜元娘早早就去了,她是唯一一心盼著我能上進能打理家業的人,她不在了,我為誰上進?”他從前也提過,因為人人都對他二弟抱著期望,他若與二弟爭,便會讓許多人失望。他或許也曾經受他那發妻的影響,試圖改變過自己,可等發妻走後,他身邊最重要的人還是他的父親弟弟甚至他那位二娘,那時候再權衡,倒是繼續放浪形骸反而能不叫更多的人失望。李映白覺得這一刻才明白了那日陳景嶸所說的話,陳景嶸說過,他說,我大哥他並沒有多壞,也沒有多不堪,相反,他的許多好,都沒有被外頭的人看到罷了。當初那個少年,被繼母給故意教得麵目全非,可人的本性,哪裡是輕易就能扭轉的。他看著膽大妄為,看著無法無天,可內心裡還是那個怯懦的孩子,如同他害怕仆從因為欺負自己被打死,即便後來知道繼母對自己壞的什麼樣的心思,卻還是不忍去和自己的弟弟相爭,索性自己裝傻,成全大家。李映白也終於明白,為何他那個弟弟要這樣照顧他,陳景嶸成全他在明麵上,可陳景裕對弟弟的成全,是在眾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如今他提起自己的二娘提起弟弟陳景嶸,依然坦蕩。以德報怨,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要真做出來卻難,尤其是對李映白這樣一慣信奉拿拳頭說話的人更是想都不要想。李映白在這世上行走的道理便是,你待我好,我自然也加倍待你好,可你若欺我,那我便要你付出代價。他想不到有一天,這麼一個在外頭聲名狼藉的人,會讓他看到如此溫良的一麵。“後來我想過,我是小時候被嬤嬤給鎖怕了,你知道那種恐懼麼,小小的屋子,就你一個人,什麼都沒有,你等著人來,然後心裡總害怕他們會將你忘了,然後永遠留你在那個屋子裡。“那種恐懼一直留在我的心裡,元娘曾經將它驅散,可她的離開,卻讓那些恐懼又全都反噬了回來,我想要有人陪著我,一直陪著我,一個不夠,最好是很多很多的人……”陳景裕苦笑著道。“我的三房,就是前些日子走的香蘭,她是元娘的侍女,大約是耳濡目染,有些地方她很像元娘,大約就是太像了,所以也如元娘,無法伴我長久。”“有聚便有散,你……要看開些。”李映白開口勸道,話出口才知道自己嘴實在拙,根本不知還能說些什麼。陳景裕點了點頭,又飲了一杯酒下去,繼續對他道,“我那四房,原是我一個朋友的妻……”他說著,一旁李映白的神情已經變了,陳景裕也看見了,他想了想便明白了緣由,忽然笑了起來,對著李映白道,“你是不是聽人說起過這事?”李映白看著他答,“聽仲軒提過。”“又是陸仲軒,”陳景裕撇了撇嘴,“這事當時就惹了許多議論,我知道外頭都是怎麼說的,陸仲軒跟你講的可能都不是最扯淡的說法,我聽說一個,說我那朋友就是被我給暗中害了的,為的就是強占人妻。”他說著,仿佛那些人罵的不是自己,神色平淡得很,“都說朋友妻不可欺,我若真把念頭打到兄弟身上,那可真是不叫人了。”他笑笑,也沒有多解釋,隻道,“人們都喜歡聽故事,越是離奇越好,他們永遠隻願意去相信那個最有話題的說法,而非真相本身。”難得竟能從他嘴裡說出這麼正經還帶著些道理的話來,李映白便問,“那這事不是真的了?”乍一聽他這麼問,陳景裕隻覺得有些難過,他扯起嘴角,“在你眼中,我是真的會做出那種事的人?”李映白沒有回答,陳景裕是個什麼樣的人,相處了這麼久他自然有了自己的了解,就如那日在酒樓裡陳景裕說的那樣,聽了些流言就做判斷的人是蠢貨。可他也是個俗人,也不夠聰明,從前聽仲軒說起的時候,是真的信以為真,再加上小宛的事,當時才一時衝動去揍了陳景裕。陳景裕目光有一閃而過的黯淡,卻並沒有責怪什麼,淡淡道,“你要是見了我那四房你就會明白了。“她那樣的人,若是真為什麼情愛,哪會看上我!當初不過是權宜之計,我那朋友死後,留了不少錢財,本是要留給未亡人的,可他那幾個叔叔為了占侄兒的家財將她逼得無路可走,她隻能儘快改嫁。“可那會兒因為那些人搗亂,沒人願惹這麻煩,我納她做了四房後,那些人氣不過,這才編排出了這麼些流言來。”陳景裕又笑道,“起初我與她商議,等時間久了,她隨時都可以自去,可她進門後,和香蘭她們一處日日玩得開心,倒是舍不得走了,我最不管的就是她,她覺得開心就好,外頭那些閒言碎語也不要緊,不過這次香蘭走,她怕是最難受的。”他繼續說著,“我的五房是也是春芳院的,她是個最會撒嬌賣俏的性子,從前和她一起她會想著法子來哄我開心,我那會日日都宿在春芳院,就是覺得有趣,她一個人纏著你就像一群人圍著你似的,我是個最喜歡熱鬨的人,那時候覺得那樣就是喜歡就是愛,覺得和她在一塊就永遠不會再有孤單的感覺。”說到此處,陳景裕抬眼看了看李映白,見他一直靜靜聽著,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道,“娶小宛,的確是我一時興起,真兒說想要春芳院的姐妹來陪著,我也覺得小宛性子好,同我家裡其餘幾個肯定處得來,多個人豈不更熱鬨了,這就,就……”李映白聽得他這幅語氣,掀了掀眼皮道,“你不必這麼心虛,我不會再為此事揍你了。”陳景裕悻悻地想,對,你現在都為彆的小事揍我。李映白也拿起酒杯,撇開眼神不去看他,“你不必同我說這些,你娶多少小妾是你自己的事,況且,我明白這不能說明你就是個什麼惡人,你什麼樣我自己也能感受得到。”這番話說得平淡,可李映白隻覺得自己臉頰都要燒起來了,對他而言,這已經是最大限度的溫情,好在因為酒意的掩飾,就算臉紅也推說是喝酒上臉。“是我想對你說,我想叫你知道我的一切,其實我更想知道你的所有事,可我知道你未必樂意告訴我,那我先告訴你,哪一日你也想對我說了,咱們就算坦誠以待了是不是?”陳景裕盯著李映白,眼中一片真切,聲音也變輕了。“香蘭走的時候,同我說過一番話,她說人是不能替代的,十個人也抵不了一個人,她是懂我的,隻是我是因為元娘的死,心裡一直害怕被丟下,害怕一個人,所以就找了一群人陪著,來填補元娘走後心裡的空,其實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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