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對飲(1 / 1)

夜有些深了,陳景裕看著李映白來回把該整理的都理好了,算時辰也到了要入寢的時候,可……他四下看了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這,我如今占了你的床,你睡哪裡啊?”說完他就有些後悔了,想著李映白不會叫自己回隔壁院子去吧,於是忙道,“隔壁院子也鎖了,鑰匙在來財那裡,我也忘揣上了。”李映白沒理他,等脫了外衫和鞋襪後,便直接走到床邊,衝著陳景裕揚了揚下巴,“你睡裡頭。”陳景裕神情有些呆,“你要和我一起睡?”等他往裡頭挪動了一些,李映白就掀開被子趟到了他旁邊,“夜裡有不舒服就叫我。”陳景裕確信自己的燒已經徹底退了,身上不說全好了,可也不過就是個小風寒,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病症,可眼下既然能靠著這病得些便宜,那還不好麼,於是假意咳了兩下,說了聲“好”。等李映白吹了燈躺好,陳景裕便不動聲色地往他那兒挪動,蹭著蹭著就貼到了他的後背上,李映白也感覺到了,沉聲道,“好好睡覺,彆動來動去的。”陳景裕可憐巴巴地道,“我身上冷……”李映白想著,他受了風寒,可不就是忽冷忽熱的麼,於是有些擔憂地道,“冷麼,我去給你再添床被子。”“不必了,”陳景裕忙道,“你身上暖和,我靠著你就好。”說著,還伸手將他環抱住,頭還在他頸後蹭了蹭,李映白聽到他像小狗一般吸著鼻子,知道這家夥說什麼冷怕都是借口,更讓他忍不住火冒三丈的是,由於兩個人貼得嚴絲合縫一般,他很明顯的感受到了陳景裕身體上的變化。“陳景裕。”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著。陳景裕在身後又委屈地道,“我不是故意的,身不由己而已。”李映白忍無可忍,一把將他推開,“你要麼就規規矩矩的,要麼就滾回隔壁去。”陳景裕聽了不敢再湊那樣近,可他說的也沒錯,有些反應是身體直接做出的,並非自己有意如此,如今卻隻能忍著這份難受,離他遠一些也好,離得近了反倒是自己難捱。李映白白日裡守了他整整一日,這會兒也累了,趟在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陳景裕卻因為睡了太久,反而難有困意。大雪過後,地上鋪滿積雪,今夜的月光本就亮,投射到雪麵,銀光便更甚,此刻從窗外透入,屋內即便沒有燭光,四下裡也能看得清晰。陳景裕側躺著,此刻眼中是李映白的背影,那些月光讓他的發絲纖毫畢現一般,都染上了一層瑩白。陳景裕就那麼看著,腦中浮現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他的怒,隻這麼一個背影,也能讓他看得不願挪開目光,此刻仿佛什麼都不做,也心滿意足。--陳景裕借著生病的由頭,不肯回元寶街也不肯回隔壁院子,賴在李映白家中不肯走,甚至也不肯讓來財等人來這邊伺候,嘴裡卻假意說什麼怕打擾了李映白的清淨。李映白哪裡不知道這廝打的什麼主意,也清楚他那病就是累了,病氣早發散完了,之所以由著他這般,不過是體諒他剛剛辦完喪事,心頭鬱結。連當完差也會記得將飯菜帶回來,與陳景裕一塊吃,陳景裕心頭竊喜,隻是不敢表露出來。連日裡一直斷斷續續下著雪,李映白回來的時候也越來越早,這日他又帶了飯菜回來,擺好碗筷後陳景裕卻歎道,“這樣的天氣,喝一壺溫酒下去才是痛快。”李映白家中哪裡有酒,若是平時肯定不會理會,隻會給他一個白眼,可這些日子大約是由著他得寸進尺慣了,竟脫口道,“那我去外頭給你買酒。”陳景裕沒料到他能縱容自己至此,驚了一驚,擺了擺手,“這倒不必,”忽然又道,“對了,隔壁倒是有,是他們從北邊帶回來的,那可是好東西,你等我去取來!”他歡喜地披上裘衣準備出門,可走到屋子外,上下摸了摸,臉色便垮了,“哎呀,忘了院門鑰匙是來財揣著的。”李映白也走了出來,見他那一臉懊惱的樣子,眼中一片失落,又朝隔壁看了看,兩個院子隻隔著一堵圍牆,平日裡都能呼和相應。於是對著陳景裕道,“你告訴我在哪兒,我去替你取。”陳景裕幾乎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蹬著院牆,幾個騰身就越過了牆頭去,心裡不禁歎道,原來一副好身手還有這般用處,飛簷走壁不在話下,難怪戲文裡的大盜們盜個夜明珠無價寶都跟玩似的。又恨自己沒功夫在身,否則也能似他這般輕巧,就可以夜夜翻過院牆來偷偷瞧他。等李映白取了酒回來,陳景裕還一副震驚無比的表情,玩笑道,“還好你不是那等殺富濟貧的大盜,否則夜裡就這麼摸過去,我豈不是小命休矣。”李映白看了他一眼,“胡說什麼呢,這不是你嚷著要喝酒的麼。”“是是是。”陳景裕應道。酒煮好了,陳景裕替李映白也倒了一杯,道,“你也嘗嘗,不過得喝慢點,這酒烈得很。”他嘴上囑咐李映白要慢些喝,自己卻一會兒就幾杯酒下了肚,見李映白喝完又給自己斟了一杯,便打趣道,“你還喝麼,這玩意兒可容易醉人,你不怕我又像上次那樣趁……”他一時嘴快,回過神來時倉皇停住,差點咬了舌頭,可李映白已經看過來了,“上次?什麼上次?”陳景裕連忙打哈哈,“你上次在酒館,醉了之後我扶你回來可費了老大的勁兒。”李映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方才他可聽到了,他分明說了“你不怕”三個字,若是扶自己回來,有什麼好怕的。可想了想他卻並沒有發作,任陳景裕又岔了話題給蒙混過去了。他是怕自己追問下去,到時候忍不住將這家夥又揍一頓。隻是見陳景裕酒喝得急,還是皺了眉道,“我看你自己倒是求醉,你待會兒醉了我就將你扔到門外去,省得鬨騰。”陳景裕一聽,看了看窗外的飛雪,剛拿起的酒杯忙放下了,“這不是難得麼,你居然肯陪我喝酒。”李映白不過是怕他酒喝急了傷身,見他似乎真以為會被自己扔出去,半晌沒再端起酒杯,忍不住又道,“其實倒也不必扔出去,你要是酒後發瘋,捆起來也是個法子。”其實分明是為了解釋方才的話,可說出來卻變成了另一種威脅。陳景裕笑了笑道,“你以為我是想借酒澆愁麼?”李映白沒有答話,卻顯然是對這話的肯定。“借酒澆愁這事,之前因為你我已經試過很多次了,”陳景裕淡淡道,“能和你這樣雪夜對飲,是賞心樂事,今日我不會喝醉,況且聚散皆是緣的道理,我明白。”過了一會兒,李映白才低聲道,“我聽人說,多情都是無情,卻沒見過你這樣的……所有的快樂都是有代價的,得到的越多,能失去的東西也越多,而失去也往往比‘不得’更加痛苦。”他這一番道理,陳景裕聽明白了,不過他這語氣,竟仿佛是勸誡,而並非是責問或不齒。陳景裕沒有說話,偏頭去看外頭,夜幕已降,飛落的雪花已經看得不太清楚了,可耳邊能聽到那細微的簌簌雪聲,便知道雪還是在下著的。他終於又拿起了酒杯來,和此時杯中的酒已經涼了。涼涼的酒液順著喉嚨下去,不僅冷得人一哆嗦,酒意也重,辣得喉嚨躥火一般。“我四歲那年,母親沒了,也是在大冬天,”他放下酒杯後緩緩道。“那時候我家裡沒有如今的家底,父親手裡就一間皮貨鋪子,到了冬日裡是最忙的,要去北邊販貨,家裡統共就兩個下人,我那時候年歲小,懂事也比旁人晚,那會兒膽子小愛哭鬨,嬤嬤就將我鎖在屋子裡,自己出去吃酒,一鎖就是整整一日。“有時候喝醉了,連吃的都忘了給我,我那會兒哪懂什麼惡仆欺主,嬤嬤告訴我,她是為了我好,是怕我跑出去受了傷,說要是我告訴了我爹爹,他們會被打死,我就真被唬住了,連告訴我爹爹都不敢……“後來我爹便續娶了弦,家裡生意有了起色,我爹呢就更忙得不見人影,我二娘知道了下人們背後欺負我,替我整治了他們,那會兒我以為我終於又有了母親……”他看向李映白,苦笑了笑,“你知道麼,後來我十幾歲了,聽見他們說我二娘是在捧殺我,我都會衝人破口大罵,我可傻了,在我心裡,從不怕我二娘對我懷了壞心,我真正怕的,是她不肯理都不肯理會我。“我小時候喜歡景嶸,他出世的時候,我高興了好久,天天都要去瞧他,可景嶸不喜歡我,他稍微長大些就開始避著我,我後來才知道,是二娘背地裡這麼教他的,說我是個蠢貨,叫他不要跟我往來……“我第一個通房丫頭也是我二娘支到我身邊的,也就是我現在那二房金枝,我什麼都聽她的,後來還跟我爹犟,不肯娶妻,其實難怪無論我二娘還是家裡的下人,都拿我當傻子,我可不是傻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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