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李映白的意料,那日從他這裡回去,陳景裕一連好幾天都再沒來過桐花巷。他覺得自己也不是說在意那個人,隻是吧……覺得有些奇怪罷了。那個人那性子,一天跟個狗皮膏藥似的,撕都撕不下來。李映白還記得那晚的春陽街頭,他跟陳景裕說完那句話,那家夥傻了吧唧的樣子。那一刻李映白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他不想太給這家夥好臉色,因為他知道這人胡攪蠻纏的功夫很厲害,給他一根竿子,他馬上就能爬上來。他記得那晚陳景裕傻傻地道,“李映白,你沒在騙我?”李映白心裡沒好氣,心道,我騙你做什麼?可看著他那傻裡傻氣的樣子,李映白想的最多的是,這個人一副喜歡自己喜歡到無可救藥也不加掩飾的樣子,可他有什麼好喜歡的。這一身皮囊麼?他苦笑了笑。陳景裕一連好幾天沒來,以至於當他隔天早上又突然站在門開,讓李映白驚了一驚。見李映白已經換好了衣裳,陳景裕便問,“今日的劍已經練完了麼?”李映白點了點頭,陳景裕便有些遺憾,“跟那日我來的時辰差不多啊,怎麼就練完了?”“今日有事,便起得更早了些,”見陳景裕一臉好奇,李映白想了想便對他道,“我在府衙謀了個差事,今日要去當班。”“府衙當班?”陳景裕吃驚地問,“什麼差事?”李映白倒沒避諱,直接答道,“做捕快。”“捕快?你怎麼想去做捕快了?”陳景裕有些不解,又皺了皺眉,“捕快有什麼好的?”李映白竟笑了笑,對他道,“捕快有什麼不好的?”“捕快一天奔來跑去的,人犯若是抓不到,案子不能結,那是要吃責罰的,還有你難道不知道本朝的規矩麼,捕快三代以內是不能參加科考的。”“三代以內?”李映白不以為意,“那也得有三代吧。”陳景裕聽他這語氣,總覺得不太對,皺眉道,“怎麼這樣說,以後總歸是要有……”他說著,忽然停住了,不敢再往下說下去。這話誰都能對李映白說,唯獨他不能,自己一麵毀了他的姻緣,一麵想要將他占為己有,卻還口口聲聲說著“以後總會是要有子孫”這樣的話,實在太混賬了。李映白看了看他,“陳大公子往後自然會子孫滿堂,我麼,孤家寡人慣了,倒是覺得自在。”陳景裕再不敢說什麼了,隻能放低了聲音麵帶討好道,“那我送你去衙門吧。”桐花巷離府衙遠,走過去要費些時候,坐馬車自然要快些。李映白轉頭看了看他那殷切的樣子,仿佛自己能答應他送自己過去,對他就是莫大的恩賜似的。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道,“那走吧。”上了車,仿佛是為了防止陳景裕再有什麼言語相勸,李映白索性就閉上了眼,靠在車壁上假寐。“其實捕快也挺好的,”陳景裕諂媚的笑了笑道,“外頭多少人擠破了頭削尖了腦袋,也想要當捕快呢。”李映白眼皮都沒掀一掀,徑直不理會他。陳景裕安靜了一會兒,想來想去又想到一件事上,“映白,你這差事……”他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開口道,“不會是那個王學正給你介紹的吧?”李映白聞言睜了眼,“與王學正有什麼相乾?”陳景裕看他神色不大好,便不敢再往下說了,隻點了點頭道,“哦,那是我想多了……”“要是王學正介紹的,”李映白看著他,“你是不是又要盤算什麼歪主意,把這份差事也給弄掉?”“瞧你說的,我是那樣蠻不講理的人麼?”說著,陳景裕打量著他的神色,見他仿佛不信的樣子,無奈地道,“那你看我有那個膽子麼,上次因為那什麼趙姑娘,給你揍成那個樣子,我也怕疼的好不好。”因為潘小宛,他被揍了一頓好的,因為趙姑娘,又給揍了一頓,他又不是沙袋,哪有那麼扛揍。聽他提到上次挨揍的事,李映白神色便有些不自然,縱然心裡也覺得自己當時有些過分了,但他性子硬,說不出什麼軟話,隻能硬邦邦地道,“和趙姑娘沒關係,你自己說話欠打,往後再亂說話,也給我小心點,這次也和王學正無關,衙門裡的邢捕頭和我師父有幾分交情,是我想尋個正經的差使。”陳景裕心裡雖然覺得冤,也不敢有什麼脾氣,“我隻是擔心做捕快太辛苦了,往後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李映白無所謂地道,“我從前過得也並未多安逸快活,又不是像你陳大官人一樣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我吃苦也是吃慣了的。”陳景裕知道勸他不住,隻能不再言語,沒多久馬車到了府衙外,李映白揣著他的劍往總捕廳衙裡去,陳景裕隻能站在府衙外看著,知道他的背影也不可見,這才悻悻轉身上了車打道回府。來財聽到車簾裡傳來的歎氣聲,不禁暗道,他們爺和李公子在一起的時候,情緒永遠是大起大落的,一會兒在天上一會兒在地下,高興的時候能像個孩童一般,可低落的時候,也沒人能安撫得了。--自從李映白在府衙裡當了捕快,陳景裕每次趕去桐花巷,大多時候都撲了空。他也知道,衙門裡緝拿巡查的事務多,他又是新去的,總要掙一掙表現。有時候早上去得晚了一步,等他到桐花巷李映白已經不在家中,就黃昏趕過去守著,守到他回來。即便這一次是漏液回來,李映白也在院門口看到了那輛馬車。已經是初春了,雖天氣稍稍有些回暖,可夜來依舊寒涼,他大約能猜到,陳景裕通常都會是什麼時候來的,便能大致算出他在外頭候了多少時間。陳景裕本來也帶了手爐出來的,可時間一長,裡頭的細碳都燒完了,坐在馬車裡反而坐得腿都僵了,索性就在車外,來回走一走。“映白!”等他看到李映白回來的身影,不由雙目發光。“都這個時候,你怎麼還在這兒?”李映白走上前,看了看他,然後便取了鑰匙打開了院門,“進去吧。”其實屋子裡也冷,如今茯苓也不在了,他一大早就去了府衙,回來時灶台都是冷的,他又一向不畏寒,屋內從也不會點炭火生爐子。“你坐著,我去生火燒些熱水。”陳景裕卻坐不住,又跟著他一路到了廚房,連他生火時也倚在門邊靜靜看著。李映白一抬眸就看到了他,“門邊不冷麼?”冷自然是冷的,可一整天也好不容易能瞧上這麼一會兒,陳景裕又怎麼舍得離開。李映白手腳麻利,不一會兒灶膛裡就能看到紅光透出,他做這些活計如此熟練,可見從前也沒少做,都說君子遠庖廚,那是生活無憂之人才會如此說。陳景裕想著,當初祖孫倆從顧家搬出來時,老太太又生著病,他自小也不知吃過多少苦頭。“今天辦的案子是不是很棘手?尋常不會到這麼晚才回來的。”“也不是案子,總捕頭請客,大家一塊去吃了酒。”李映白答道。陳景裕一聽心都懸了起來,聲音陡然一緊,“你喝酒了?”他仔細去看李映白的臉色,發現的確有些泛紅,不由更為緊張,“你怎麼能去喝酒呢,你那個酒量,肯定要被灌醉的!”聽到他說起自己酒量的這幅語氣,李映白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沒喝。”“沒喝?”陳景裕依舊緊盯著他,“你們衙門裡頭規矩不小吧,你若是不喝,總捕頭,還有那些資曆深的前輩不會覺得你不懂事,為難你?”李映白蹙起眉頭,“那你是覺得我該喝?”這下連陳景裕也犯了難,他當然不能說,自己覺得他不去做什麼捕快才是最好。“若是喝了,必然是要喝醉的,往後也會如此,有一便有二,那索性一開始就不喝,他們若要因此為難我那也沒辦法。”李映白淡淡道。說完抬眼看向陳景裕,就看到他一副星星眼的樣子,又是一副老母親的語氣,“有骨氣!這樣我也就放心了……”李映白懶得理他,把水燒上後便起身朝他走去。他走到陳景裕的身側時,伸出了手去,陳景裕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隻見李映白捏住了他的手,陳景裕隻覺得心一陣狂跳,驚得不知道要說什麼話,眼睛睜得大大的。就在他回過神想要回握住李映白的手時,他卻已經將手收了回去。那麼短暫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