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裕回到府上的時候,剛進院子,來財就迎上來到,“爺,您這是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幾位夫人聽說您同彆人出去了,都氣壞了,您可快去哄哄吧。”陳景裕卻沒答他,來財看過去,隻覺得他們爺怎麼神情有些奇怪,不知在想著什麼,眼神都有些呆滯。“爺?”他十分擔憂地問。“來財,”陳景裕喃喃喚道,忽然拉著他的手,“你快扇我一巴掌。”來財也傻了,害怕地道,“我的爺,您這到底是怎麼了呀?”陳景裕見他不動,急得自己拉著他的手就往臉上扇去,他用了十足的勁,來財又沒防備,那巴掌到臉上時“啪”的一聲。來財聽到那個聲音可嚇壞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把爺給打了,還打得這麼響,嚇得都快跪地上,卻見陳景裕歡喜地笑了起來,“是疼的,來財,是疼的!”“爺,我錯了!”來財趕緊求饒道,“我手上沒使勁的!”陳景裕壓根沒聽他說什麼了,自顧自地道,“不是做夢,這不是做夢……”來財看著他家爺忽然大笑起來就往前走去,來財瞧那方向是去他自己那屋子的,忙道,“爺,您不去哄幾位夫人了?她們可等你等到現在呢。”陳景裕卻忽然回頭,對著他正色道,“不許來打擾我,任何人都不許,爺要自己待著。”第二日天剛亮陳景裕就醒了,夜裡他做了一個夢,夢裡李映白變了個人似的,又溫柔又羞澀,任自己對他做什麼都不反抗。這樣的美夢從前他做過許多次,這一次卻哭喪個臉,像是做了一場什麼可怕的噩夢一樣。“完了,完了……”憐香給他端水來洗臉的時候,聽到他坐在床邊喃喃地道。“怎麼了爺?”憐香擔憂的看著他。陳景裕看向她,“我現在已經不敢確定了,我那個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的,昨天燈市上,他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說過,我現在都不敢確定了……”憐香聽他說這一通也沒聽明白,隻聽到說昨晚的夢,便道,“爺,剛起來都是這樣的,腦子還糊塗,很多夢裡的事也像真的一樣,您洗把臉就清醒了。”陳景裕愣愣地接過了她遞來的帕子,等洗漱好了,又忽然站起了身來,朝著外頭走去,“來財,來財呢?”來財聞聲趕了來,“爺,怎麼了?”“備車!”陳景裕沉著臉吩咐他,“去桐花巷。”來財看了看他,又吃驚又有些遲疑。陳景裕皺眉,“怎麼,使喚不動你了麼?”“爺,您不用換了衣服再去麼?”陳景裕朝自己身上看去,竟然還是昨晚的綢布寢衣。--陳景裕趕到桐花巷時,才發覺自己今日起了一個大早,這時候李映白或許都沒起來。等他站在李映白院門外,聽到裡頭有響動,這才敲了敲院門。沒一會兒門邊開了,李映白站在門後,身上竟隻穿了一件單衣,可額頭上還有汗,陳景裕看過去,這才看到他一隻手裡還提著劍。見是他,李映白的神色也有些微妙的變化,卻還是開了門讓他進去。“你怎麼來了?”陳景裕卻道,“你是在練劍?”李映白點頭,“每日這個時辰都會練上一會兒。”“練完了麼?”李映白搖了搖頭。陳景裕走到正堂那兒,坐在石階上,對著他道,“那你繼續練,我不打擾你。”李映白看了看他,沒再說什麼,便又開始練了起來。他練劍時專注,也沒再在意一旁的陳景裕,隻將方才的劍法又從頭再使了一遍,這一遍下來就已經半個時辰過去了。等他收了劍,看過去時,陳景裕幾乎是看呆了的模樣。過了片刻,他竟還鼓起了掌來,“好!太精彩了,這劍法,厲害!”李映白不由地皺了皺眉,隻覺得自己仿佛是什麼瓦舍裡耍猴戲的,不想理他,便徑自去換衣服去了。其實在來時的路上,陳景裕腦子就清醒了過來,分得清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真實,昨晚那些也都一一想了起來,歡喜地隻恨不能下了車站在大街上捶胸大吼幾聲,好容易忍到了桐花巷,方才坐在石階上看著李映白在自己麵前練了一套劍法。此刻他微微搖了頭,內心的驚歎隻如驚濤駭浪一般湧來。太好看了!他不懂劍法,方才隻瞧著李映白一身白衣,像一片柳葉般,不時躍起或旋身,又仿若一片飄飄白羽,那劍在他手裡時而綿如絲雨,時而勁若磐石,而他的眼神,那樣的堅毅凜然,如挾帶著不可堅不可摧的力量,與他手裡的劍一般,帶著奪目的鋒芒。陳景裕不禁覺得,當初挨他一頓揍算什麼,這麼一個人,老天讓自己遇上了他,就是在掉餡餅。沒一會兒,李映白已經換好衣服走了出來,陳景裕忙迎上去,目光灼灼地道,“映白,昨日,昨日你說那些,可是真的?”李映白臉色變了變,不去看他,淡淡地道,“你要是不樂意……”他話還未說話,陳景裕已搶先道,“當然不是!”“我隻是在想,”他搓著手,有些緊張地道,“我是在想,你是不是因為你奶奶過世,是我料理的,所以對我心存感激,這才……”他想了想,還是把嘴邊那個“以身相許”給咽了回去,不敢激怒了他。“你就這樣想吧,”李映白終於看向他,“若我隻是為了感激你,你是不是就覺得這個沒必要了?”陳景裕連連擺手,“不不,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是對的,你要如此相報我沒意見的,非常支持!”他可再不敢嘴硬了,老天爺既然在掉餡餅,那就趕緊接著,哪怕是做白日夢,他也不想再醒來。陳景裕環顧了一周,才發覺出異樣來,於是問,“茯苓呢,怎麼沒見那丫頭?”“走了,”李映白平靜地道,“我當初買了她來,是為了照顧我奶奶的,如今奶奶不在了,我一個大男人用得上什麼侍女,便將賣身契給了她,讓她回家去了。”“哦哦,”陳景裕點了點頭,心裡卻暗自想,以後還是彆讓憐香在自己跟前照顧了,免得被李映白知道了,嫌棄自己不像個大男人。“你起來可吃了早點?”陳景裕又問。李映白搖了搖頭。“我也沒有,那咱們去外頭吃吧。”李映白點了點頭後就往外頭走去,陳景裕歡喜地趕上去,正想伸手去拉他的手肘時,李映白仿佛是多長了一隻眼睛,還沒等他碰到就往旁邊躲開了。李映白輕輕咳了咳,“你彆靠太近了。”仿佛是察覺到自己語氣不善,他神色雖還是冷淡的,語氣卻緩了緩,隻是目光還是落到彆處的,“我還不適應……”此刻就是叫自己將他當菩薩一樣供起來,陳景裕都是樂意的,忙道,“你適應,慢慢適應……”--兩人坐在包子攤上,即便是李映白就坐在桌子對麵,陳景裕還是頻頻失神。腦子裡不住地想,李映白是不是把自己的想法給想錯了?昨晚在春陽街頭,他說願意跟自己好,把自己當場給聽傻了。可如今陳景裕開始想,李映白是不是沒懂這個“好”的意思,他是不是壓根沒弄明白自己說想跟他做“相好”,這個“相好”到底要怎樣好。他不會以為像朋友或是兄弟那樣,就叫好吧?他也不像自己,從前什麼沒玩過,葷素不忌,好奇的時候,跟著俞祝生也叫過小館裡的郎官,什麼龍陽,這在自己眼裡也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可他李映白可不同,他清清白白的過了這麼多年,好容易看上一個潘小宛,還讓自己給搶走了,他哪裡知道這世上,兩個男人還可以怎麼“好”。有了這樣一個想法後,他的心又沉了下去,不會自己又白歡喜了一場吧。他這樣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早點,臉色還是黑沉沉的,李映白倒也看見了,不過並不想管他的,便沒有理會。陳景裕實在憋不住了,終於還是問了出來,“映白,你究竟……”他有些不安,又有些挫敗,“你知道不知道,兩個男人相好到底是哪種相好?”“知道。”李映白的神情十分平靜。“你知道?”陳景裕眼睛都瞪大了。李映白又點了點頭,“仲軒他大哥,就一直不喜歡女子。”這陳景裕的確是不知道了,“那後來他大哥……”他可沒忘,當初老太太過世,李映白就是陪著陸仲軒去接回他大哥的屍身。“他大哥因為不願成婚,同家裡起了爭執,這才出去的,後來出事,也是因為他那個心愛之人,”李映白對他並沒有避諱,直接解釋道,“外頭都說是因為仇家,卻並不是陸家的仇家,而是追殺那個人的,他大哥替那人擋了一刀,那一刀傷及要害,這才沒保住性命。”“原來竟有這樣一段隱情,”陳景裕歎道,“陸家大公子倒真是個用情至深之人。”聞言李映白也點了點頭,“所以男人和男人之間,也並沒什麼,我從未有過什麼偏見。”這倒有些讓陳景裕吃驚了,他本以為李映白應當是對龍陽之事視為汙穢深惡痛絕的。可不對,既然他並沒有什麼偏見,那日大雨中自己忍不住表白了心意,他為何上來就給自己又揍了一頓?他對龍陽之事沒有偏見,那就是單單對自己有偏見?“雖然沒有偏見,”李映白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淩厲,“但我也並不想時時聽到什麼‘相好’之類的言詞。”“明白,明白!”陳景裕自然十分識相地道,“往後注意,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