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花燈(1 / 1)

兩人就這麼一路往春陽街走去,初時陳景裕不覺得,如今在外頭待得久了,他才想起方才聽來財來報李映白來了,他一聽就趕緊往府門那兒去,壓根就忘了要加衣裳的事,這會兒被寒風一吹,就有些察覺到寒意。一想到冷,他又看了看李映白的身上,“你,你怎麼就穿了這麼點?”大冬天的,他不穿棉袍襖子也就罷了,身上看著僅有兩件單衣,又兼他身量修長渾身勁瘦,所以衣服看著還有些空,被風一吹袖子還飄飄蕩蕩的,陳景裕十分擔心,他是為了貪好看才這樣的。李映白卻道,“我多年練武,小時候師傅不讓穿厚,這麼多年習慣了,也不覺得冷,”說完李映白看了看他,“倒是你,是不是有些冷?”陳景裕趕緊把籠在袖子裡的手拿出來,“不冷,我也不怕冷的。”好在春陽街還不算遠,這會兒夜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燈市上的燈都是前一日就掛好了的,如今都一一點亮,一整條街頓時如銀河般,被各式的燈燭給堆滿了。陳景裕沒什麼興致,他年年都來,今年的燈市同去年也是大同小異,若不是為了哄他家裡幾個小妾,他早就看膩味了。可他側頭去看李映白時,卻發覺他雖然神情還是淡淡的,可目光四處逡巡,分明是看得有些起勁。陳景裕嘴角不由自覺就揚了起來,這條街他當然再熟不過,於是道,“往年他們都會在鴻恩寺前頭搭一座小鼇山,今年怕也是,要不去看看?”李映白點了點頭,看不出有多感興趣,腳步卻是稍稍加快了些。陳景裕跟在他身後就一直笑,到了鴻恩寺,果然如他所言,外頭已經搭起了一座鼇山,有花燈一層層搭上去,各式各樣的,紛繁亂眼。陳景裕留意去看李映白,見他看到鼇山那一瞬,果然目光微微發亮。也因這鼇山是整個燈市最惹人眼球的一處,所以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好在兩人都高,站在人群裡如鶴立雞群,一眼看過去也沒什麼遮蔽視線的,可李映白還是不露痕跡地微微仰了頭。那密集的花燈搭得如一座小山般,燭光透過花燈的燈壁,投下斑斕的光來,陳景裕卻無心去看,人人都踮著腳往前頭看時,他卻隻顧著偏頭去看身邊的人。鼇山上投下的光芒此刻都流轉在了李映白那一雙眼睛裡,他那黑色的雙瞳裡,如同星空般璀璨。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好看的麼,陳景裕如是想。“好看嗎?”他輕聲問。李映白點了點頭,然後回過身答他,“還成。”人越聚越多,李映白怕到時候擠不出去,便示意陳景裕走了,陳景裕本就沒在看什麼燈,隻一個勁盯著人看了,見李映白邁開了步子便也跟了上去。“你之前沒來逛過?”陳景裕跟在後頭問。兩人終於走出人流最擁擠的那一段,李映白道,“很小的時候來過一回,後來我和奶奶搬出了顧家,我奶奶她一直就是那個病拖著,上元這樣的時候我自然要陪著她。”其實春陽街不長,兩人走完就站在街邊的柳樹下看不遠處的孩子在河裡放水燈,一盞盞小小的蓮花狀,隨著水流往遠處飄去。陳景裕又賊心不死地開口問道,“所以那個王小姐……”“王小姐的確挺好的,”李映白目視著遠方道,“所以我不會娶她。”“啊?”陳景裕愕然地看著他,“這是什麼道理?”“或許往後我也不會再成婚……”李映白淡淡道。陳景裕這下是真給嚇到了,想了好一會兒,遲疑地道,“你……不會因為小宛吧?因為她成了我的人,你也不願意再找其他人了?”李映白回頭看著他笑了笑,陳景裕沒弄懂他這個笑是什麼意思,隻聽得他道,“當然不是因為這個,不過不想拖累彆人罷了。”陳景裕還要再問,李映白卻道,“相信我,有些事你不知道更好。”“無論什麼原因,也不至於不成婚吧。”陳景裕喃喃道。李映白見他這個樣子,本想問一句,怎麼,難道你很想見我成婚麼。可想了想還是算了,他當然永遠不會明白自己這樣做的理由,若隻是尋常原因,自然不必如此,或者說,如果不是奶奶過世時告訴了他那個秘密,他也不會這般打算。夜漸漸深了,夜風一吹寒氣就更加重了,陳景裕雖嘴上說自己不怕冷,可李映白見他不過是強忍著不打哆嗦,雙唇都冷得有些發青,於是開口道,“燈也看了,回吧。”陳景裕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他來找自己時說有事,可走了這麼久,到底也沒說是什麼事,正想開口問。“陳景裕,”李映白卻突然開口叫了他一聲。“嗯?”他疑惑地看過去。“其實現在我倒挺羨慕你的,”李映白低聲道,“平平凡凡的……”前頭那句陳景裕聽著倒還順耳,可後麵這一句,他怎麼就覺得不像是在誇人的呢。“你就羨慕這個?”陳景裕甚至在想,他說的難道是相貌?因為的確,自己的相貌跟他相比,那實在太平平凡凡了,他難道是覺得身負美貌太累了?“不光如此,”李映白答他,“如今我才覺得,你這樣的人生態度也挺好的。”“我的人生態度?”陳景裕拿手指向自己,他是越來越覺得李映白這怕是拐著彎在罵自己,“我什麼人生態度?”李映白看著他,十分認真地答,“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須儘歡。”陳景裕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美化自己的不學無術和風流浪蕩,更令他驚恐的是,這個人還是李映白。他甚至都想問,從前那個厭惡他至極對他嗤之以鼻的李映白去哪兒了。李映白敢誇,他還真敢應。“還真不是我說,這樣確是我自己選的。”見李映白並沒有笑話自己,他低聲道,“我爹有兩個兒子,可其實隻要有一個爭氣的就夠了,家業若是分給兩個人去打理,那就散了,可我不能去跟景嶸爭,即便我是哥哥。“他娘一輩子就盼著他能繼承家業,他從小就那麼努力,不敢讓她娘有一點失望,我卻不一樣,我娘早就不在了,也沒誰對我抱多大的期望。“他成了家裡的頂梁柱,他娘高興,他娘高興他便也高興,我爹自然也樂意,而我呢,這樣隨心所欲的也挺開心的,大家都開心,才是最好的不是?”李映白靜靜聽著,聽完之後,看著他忽然道,“其實我還欠你一句道歉。”陳景裕又給他搞得一頭霧水,“你這人怎麼說話一跳一跳的,我都跟不上了。”“沒什麼,”李映白笑笑地搖了搖頭,“原來傳言果然大多非真……”他想起當初,他聽了陸仲軒的那些話,那些外頭對陳景裕這個人的傳言與猜測,讓自己斷定他就是個為非作歹無恥至極的人,然後就去對他動了手。“那個,”陳景裕躊躇著,皺眉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再度開口,“上次你說可以繼續同我做朋友,我說不想和你做朋友……那是我一時說的胡話,你可不可以就當我沒說過?”那日他十分硬氣地說了那一通,拒絕了繼續做朋友,原想著不再見到這個人的話,等時間一久是不是也就淡了。過了這麼些日子後,陳景裕不知道所謂的“日子一久”到底是需要多久,可他感受最深刻的就是,這日子可真難熬。見了他難受,可不見,也這麼難受。“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陳景裕一邊說著,又怕氣氛一時尷尬,便笑了起來,補了一句,“這多交個朋友總不是壞事不是,往後有什麼困難也能互相搭把手是不是?你彆看我不靠譜,我對兄弟還真是義字當頭的。”“兄弟?你那日不是說不想和我做兄弟麼?”陳景裕低頭悶悶地想,你又不願跟我有其他什麼關係,做兄弟總好過做一個陌路人吧。“陳景裕,”李映白偏過頭去,仿佛是在看路邊那些飄散的水燈,音調也十分的自然,一點看不出什麼異樣來,“你不是說要跟我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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