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裕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道,“倒是還說了一句。”“什麼?”李映白問。看著他那樣子,陳景裕不好隱瞞,低聲道,“老太太是擔心你,說你辛苦,托我多幫幫你,可是……”他苦笑著,“可是你大約也不願再見到我了。”“我……”李映白低聲躊躇道。“往後若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你讓茯苓來我府上說一聲便是。”陳景裕裝作神情自然地道。他往外走去,李映白卻在身後對他道,“陳景裕,或許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陳景裕回頭,笑著淡淡道,“算了吧。”他想了想,又解釋了一句,“李映白,你壓根不懂,”他嘴角的笑愈發苦澀,“喜歡一個人,有些心思連自己都控製不住,若要如我所願,那是在難為你,可若隻是同你做什麼朋友,那是在折磨我。”--那之後,陳景裕再未去過桐花巷。他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雖也不是和從前一樣,可如今偶爾也還是會同俞祝生再出去喝喝花酒聽一聽小曲。按說陳景嶸應該放心的,可他畢竟太過了解陳景裕,見了心裡就是更是心疼他哥。可沒多久,陳家便出了一件事。杜晚箏小產了。杜晚箏身子一向很好,大夫診脈報喜後,可把老爺子給樂壞了,自那之後隻差要將杜晚箏給供起來一般,叫大夫開的安胎藥也不知多少,恨不能連杜晚箏出了門都讓下人給抬著頭。可好端端的,腹中三四個月大的孩子說沒就沒了。關於孩子具體是怎麼沒的,連陳家的下人都不太知道,陳景裕問陳景嶸,他也什麼都不肯說。若說一開始聽聞杜晚箏有喜後,並未表現得多開心還能說他是遲鈍,可如今妻子小產,他的反應就更是奇怪了。他平日裡忙也就罷了,這個時候竟也整日整日都待在鋪子裡,陳景裕去問,大宅裡的下人都說二爺每晚都是夜深了才回去,宿也是自己一個宿在書房裡的。陳景裕聽了怒火中燒,在鋪子裡將陳景嶸找到後,對著他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臭罵。陳景嶸都靜靜聽著,也不還一句嘴。卻是陳景裕慢慢發覺了不對,他是看著景嶸長大的,他這弟弟高興或是難過,彆人看不出他一眼就能明白。“景嶸,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哥的?”他皺眉問道。“沒事的,哥。”陳景嶸笑了笑。“你瞞誰都瞞不過你哥我,”陳景裕拽住他,“走,和哥喝酒去。”陳景嶸苦笑了笑,卻還是任他拉著走了。他知道陳景裕打什麼主意,就是想把自己灌醉,再把自己的嘴給撬開。陳景嶸陪著陳景裕喝了幾杯,隨後便不肯再喝了,陳景裕再要勸酒,他便道,“哥,你彆勸了,我不想喝醉,醉了隻會更難受而已。”陳景裕就猜到他心裡裝了事,“景嶸,怎麼有一天你連我都不肯坦誠了?”陳景嶸的眼睛慢慢紅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哥,箏兒她是自己把孩子給弄掉的……”“啪”地一聲,陳景裕手裡的筷子都驚得掉在了桌上。“你胡說什麼?”陳景裕罵他,“晚箏什麼性子我不知道,她再任性也不至於如此。”“不是任性,”陳景嶸搖了搖頭,看向他,那神色竟十分平靜,“孩子不是我的。”若說方才陳景裕是驚,這才已經傻了。“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叫晚箏聽了去,你……”“算有那孩子的日子,我還在北邊沒回來,且回來之後,我同她吵了一架,那會兒我們倆沒有同過床,那孩子不可能是我的。”“怎麼會?”陳景裕震驚地道,“不至於啊,以晚箏的性子。”“我也不願相信,哥,”陳景嶸看著他,平日裡再要強的人,這會兒也毫不掩飾眼中的脆弱,“我多想,這個孩子就是我的,我甚至寧願她騙騙我。”“所以你就……逼著她把孩子給弄掉了?”陳景嶸卻搖了搖頭,“我怎麼會那麼不心疼她,她一直不肯告訴我那個人是誰,起初我心裡過不去,也想過最壞的打算,可後來我也想好了,是我平日裡一直在外,咱爹那個病你也知道,她一個人照料家裡多難,我對她的關心太少了,我辜負她在前,這孩子的身世我不計較,我就隻當是我的孩兒,這事誰也不會知道,”說著,他神情痛苦地道,“是晚箏自己,瞞著我喝了落子的藥……”陳景裕看向他,一時間已不知道要說什麼了,過了好半晌才道,“人沒事就好,你往後,準備怎麼辦?”他其實是想問,景嶸會不會休妻,可他又太了解他這個弟弟了。“往後就好好過日子,等她的心結解開了,我會好好待她的。”“也隻能如此,有賀知府在,我們也不能做什麼。”杜晚箏的舅父,也是如今滁州城的知府大人,有這層關係在,陳家自然不敢對杜晚箏怎麼樣。陳景嶸看了看他哥,“即便不是因為她舅父,我也會如此。”“哥信你。”陳景嶸低下頭道,“我當初娶她,的確是因為她舅父,陳家在滁州的生意要做大,沒有這些關係怎麼能行?我的動機是不純,可從娶她那日起,我就跟自己說了,要一輩子待她好,眼裡隻有她一個人,可其實她從未相信過,她一直以為,我從始至終在意的,不過是她舅父那層關係而已。”和陳景裕不同,陳景嶸成婚之後,身邊什麼妾室通房一個沒有。陳景裕停了杯子,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陳景嶸聽到他低低的極為壓抑的聲音,“老天爺可真他媽瞎了眼!”“什麼?”陳景嶸問。陳景裕抬起了頭來,眼底發紅,卻什麼都沒說。他想,像他這樣的人,老天爺怎麼對他都無所謂,都算他活該,可他這個弟弟這麼好,他再沒見過能有比景嶸更好的人。可為什麼這些事卻落到了景嶸的頭上。他雖不說話,可陳景嶸怎麼會不知道他心裡的難受。“哥,我已經想開了,等箏兒把身體養好了之後,我就好好跟她談談,總不能連日子都不過了吧。”“嗯,此事……就當他過去了。”他拍了拍景嶸的肩,想來想去,也再想不到什麼安撫的話,“往後日子還長……”“好,”景嶸笑了笑,對著他點了點頭,又端起了手裡的酒杯,跟陳景裕碰了碰,“我最後一杯。”“好好,我自己喝就是。”陳景嶸放下了酒杯,沒有再說話,陳景裕便直接將他身前的酒杯給抽走了。借酒無法消愁這件事,這些多日子以來他已經體會得夠深切了。陳景嶸見他已經喝了幾壺下去,也出言勸道,“哥,彆喝了,待會兒真醉了。”“哥……”陳景嶸忽然開口道。“嗯?”陳景裕看向弟弟。“你還喜歡李映白麼?”陳景嶸看著他問。陳景裕愣了愣,如今他好像養成了習慣,一想到這三個字就想喝酒,他拿過酒壺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語氣淡淡的,像是在說一件多麼不當緊的事,“喜歡啊。”“你不會又想勸我吧,景嶸,我也是沒辦法。”“我不會勸你,”陳景嶸真切地道,“我知道你對他是真心的。”陳景裕將杯中的酒一口飲儘,“景嶸你知道麼,他奶奶過世的時候,他從外頭回來,我氣急了,就給了他一拳,李映白那家夥揍了我兩次,哪次沒把我揍得夠嗆,他是真下得去手。”他笑了笑,那笑容卻有些苦澀,“可我他媽就打了他一拳頭,到現在竟然都還覺得心疼,你說你哥有什麼出息?”--陳景嶸雖無數次地聽著李映白這個名字,卻連這人什麼樣子一次都沒見到過。他坐在茶樓的雅間裡,一邊等一邊止不住好奇。敲門聲響起時,文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爺,李公子到了。”“請他進來。”等李映白邁進屋子裡,陳景嶸將他一張臉看清,總算是能明白,那天他哥都被揍成了那樣了,問他揍他的人什麼樣子,他還傻傻地答“很好看”。是好看,陳景嶸暗自在心裡道,也難怪他哥會那副樣子。“陳二公子?”李映白看了看他,神色有些冷。“李公子請坐!”陳景嶸十分謙和地道。李映白淡淡開口,“素昧平生,不知道二公子找李某前來所為何事?”陳景嶸笑了起來,抬手給他倒茶,“當然是為我那不爭氣的哥哥。”李映白神色平淡入場,可眼中卻明顯還是帶了些關切,“他怎麼了?”陳景嶸搖了搖頭,十分頭疼的樣子,“他不大好……”見李映白盯著自己,陳景嶸歎道,“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我也從來沒想到,有一天他會這個樣子。”李映白沒有說話,陳景嶸便自顧繼續著,“他在外頭名聲不大好,都說他風流浪蕩,這倒也不假,說起來這淵源還是在我娘頭上。“我大哥他生母去得早,從小就有些孤單,聽家裡下人說,他年幼的時候很想親近我,可我娘連碰都不許他碰我一下,稍長一點,我娘便開始給他房裡安排通房。“他身邊那些丫鬟,沒一個心思單純的,他被哄著帶著,對那些人告訴他的都深以為然,以那些人告訴他的是非為是非,也就養成了現在這麼個性子,可說到底,他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在我看來,不過是有些孩子氣罷了,喜歡熱鬨,害怕孤單,他其實挺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