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後事是陳景裕來打理的,他又讓來財去府上叫了好幾個小廝丫鬟過來。等將遺體給擦洗乾淨,又換上了壽衣,然後等棺材送來,也不知道李映白什麼時候會回來,想著要讓他見遺體最後一麵,他便堅持不讓人徹底封棺。可那些人也告訴他,老太太是病死的,遺體很快就會發黑腐爛,若是李映白回來得晚,可能見到的最後一眼,也隻是會給他留下陰影而已。“再等兩日吧……”他緩緩道。靈堂很快搭了起來,請了城外三清觀的道士門來做道場。老太太就李映白一個孫子,這會兒又不在跟前,茯苓即便同她再親,也隻是個下人,又是個女子。於是陳景裕索性就帶了了高高的孝官,穿上了斬衰麻衣,按照規矩給老太太點燭上香,按照道士的要求做完一切法事。即便是有人來靈堂祭拜,也是由他對人叩首道謝。隻當是替李映白披麻戴孝給老太太送終。傍晚時,院子外頭來了一輛馬車,下人扶下來一位妙齡少女,一路哭著走了進來,進到靈堂內,一見那棺材哭得就更加厲害。茯苓自然認得,上前勸道,“二小姐,您節哀。”陳景裕從茯苓那兒才知道,原來這是顧家的二小姐,顧文瑛。顧文瑛磕完了頭上了香,轉頭才發覺一旁的陳景裕,再一看,他竟還穿著孝子孝孫的麻衣,便更加震驚。茯苓向他說了陳景裕的身份,說是公子的朋友。顧家在滁州城裡也算稍有些臉麵,顧文瑛自然早就聽聞過陳景裕的名字,之前也聽說了李映白將其打了一頓,然後還被府衙抓到獄中,那時候她擔心李映白,還想勸得大哥拿銀子去疏通,可她上頭那兩個哥哥怎麼舍得給李映白花銀子。顧文瑛如今聽茯苓說陳景裕是李映白的朋友,本是不相信的,可一看到他身上的笑意,又聽茯苓說這些事都是他安排下來的,若非真心相交的摯友,又怎麼會坐到這個份上。無論外頭怎麼傳陳景裕這個人,顧三小姐看他在老太太靈前這般儘心儘力的模樣,也不由心生敬佩,又上前跟他道了好幾聲謝。“我小時候,承蒙過老太太的照顧,那會兒跟三哥哥一塊兒,”她想到過去,又哭得說不出話來了。據陳景裕所知,顧家有兩個嫡出的公子,顧文瑛嘴裡說的三哥哥,應當指得就是李映白了。顧文瑛在靈前哭了一兩個時辰,丫鬟卻進來提醒她回府,顧文瑛對那丫鬟道,“我是晚輩,自然要在靈前守著一通晚,我不回去了。”那丫鬟著急道,“我的小姐,您可忘了您出來時怎麼跟夫人說的,夫人可千叮囑萬叮囑,讓您一定要早些回府。”顧文瑛卻不肯聽,甚至連陳景裕勸她,她也不肯讓步,堅持要穿著孝衣在靈堂前守夜。老太太過世的消息早就傳出去了,可顧家那位夫人和兩位公子連差人來問一問都沒有,他們對這祖孫兩人什麼態度,不言而喻。這隻有這顧三小姐,想來出來時也是同家裡周旋了一番,才讓她母親同意讓她來。陳景裕看著空蕩蕩的靈堂,除了他和顧文瑛,其餘便都是陳家的下人了。他想到老太太身前說的那話,她說,我家玉官他,很可憐的……他想著當年祖孫倆被顧家趕出來,在桐花巷相依為命這些年,究竟都是怎麼過來的,想必無論他怎麼設想,實情都會更加艱難。--李映白是在三日後回來的,早在前一日,陳景裕已經無奈讓人那鐵釘給釘上了棺蓋,用那石灰等物,把縫隙都給堵住了。他是想等李映白回來見老太太最後一麵的,可屍體已經開始發臭了。李映白看到門口的燈籠改成了白色心裡就已經沉了下去,一進院子,滿目素藩,他整個人都呆愣著。等他一步步走到靈堂裡,一眼就看到了香燭後夾在木凳上的那口黑漆棺材。他仿佛是不知道身處何處,左右四顧,一下子就看到了身著孝衣的陳景裕緩緩朝自己走來。“陳……”剛一開口,陳景裕就一拳揍到他臉上。李映白隻愣愣地,竟像是在等著他的第二下,可陳景裕的手已經垂了下去。他的嗓子已經啞得不成樣子了,“李映白,你來晚了。”李映白腿一軟,就那麼頹然跪倒在了他身前。陳景裕攥緊了拳頭,啞著聲音道,“陸家有什麼事,竟值得你連老太太都不管了?”“我沒料到,沒料到……”李映白喃喃說了兩句,就再說不下去了。陳景裕伸手取下頭上的孝冠,本想是扔到他麵前的,可一想到這是靈堂,最終便隻蹲下了身去,伸手戴在了李映白的頭上。“我替你披麻戴孝了三天,你回來了,”他緩緩說著,又將伸手解了腰間麻帶並那孝服都脫了給披到了李映白的身上,“對老太太的這份心,我也儘到了。”他起身向外走去,李映白回頭朝著他的背影看了長長的一眼。--陳景裕一連在靈堂前守了三日,陳景嶸知道後本要去替他的,他沒有讓。陸晚箏有了身孕,紅事百事衝了不好,況且景嶸根本都認不得老太太,這是他自己想儘的一份心。回府後陳景裕就累倒了,他睡了一日一夜才醒來,一醒來餓得連吃了兩碗湯麵下去。沒兩天,他便聽到了消息,知道了陸家究竟出了什麼事。陸家大公子死在了外頭。陸家說的是被山賊給害了,外頭都傳是被仇家所殺,李映白正是陪著陸仲軒前去將兄長的屍身給找了回來,那之前陸家一直對外保密,直到陸家大公子的屍身被帶回來,設起了靈堂,陸大公子的死訊才傳揚了出去。陳景裕也終於直到李映白為何在這時候還要跟著陸仲軒跑這一趟了。他想起那日自己揍他的那一拳,本還想著終於討回來一拳,可如今好像,也是有些冤枉了李映白。他讓來喜去打聽,來喜回來說,老太太已經被下葬了。陳景裕點了點頭,卻又忽然想起那日老太太說的那封信。於是隻能讓車夫駕車,將他送去桐花巷。等到了院門口,竟有些躊躇,不妨院門忽然從裡頭打開了。茯苓正要出門,沒想到就看到陳景裕站在門外,便回身對著裡頭喊了一句,“公子,陳大公子來了。”陳景裕隻得硬著頭皮進去。因老太太的喪事已經辦完,院子裡的一些白幡已經撤了,但正堂裡還擺著靈牌,李映白從裡頭走了出來,站在簷下看著他。陳景裕先進了堂屋,老太太的靈牌供奉在正中,靈牌前點著香燭,兩側點了兩盞琉璃燈,陳景裕先跪下對著靈牌叩了首,上完了香又跪著給老太太燒了些紙錢和折的金銀錠。李映白什麼都沒說,隻站在他的身側,靜靜看著他做完這一切。等陳景裕燒完了紙,起來時膝蓋竟有些發麻,正想拿手去撐,一旁的李映白眼疾手快,一把抓著他的手,將他扶起起來。“謝謝。”他對著李映白道。“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李映白低聲答。他早聽茯苓將之前的經過都一一說清楚了,陳景裕不僅在老太太生前一直守在她床前,死後又身著斬衰替李映白當孝子賢孫,做完了整個道場,之後連著三天三夜,都在給老太太守靈。連前來吊孝的鄰裡街坊見了都唏噓感歎不止。李映白想到自己回來那日看到的陳景裕,憔悴得不成樣子,卻還要強撐著,眼下全是烏青,眼睛裡也布滿了血絲,他將孝官麻衣批到自己身上後走出去時,李映白回頭去看他,見他腳下都是虛浮的。他知道要對陳景裕說謝謝,可一句謝謝卻太過單薄,他不知道要怎麼說怎麼做,才能表達心中那複雜的情緒。陳景裕卻隻對他擺了擺手,語氣平常的道,“隻當是全了我同老太太的一場緣分,你不必放在心上。”說完又問他,“老太太的屋子你收了沒?”李映白搖了搖頭,“東西都沒動,原樣放著的。”“那就好,”陳景裕鬆了口氣,然後對他道,“你跟我來。”陳景裕帶著他走進了老太太身前那間屋子裡,走到床帳前,指著床頭那隻紅漆雞翅木枕道,“老太太臨終前跟我囑咐,說這枕盒裡頭放著一封留給你的信,鑰匙在什麼地方你應當知道,你記得取了來看。”李映白點了點頭,“好。”說完陳景裕便轉身出去了,李映白靜靜跟在他身後,等走到正堂外,陳景裕開口道,“話也帶到了,我也該走了。”李映白卻忽然道,“除了那封信,奶奶她……臨終的時候可還說了什麼話麼?”陳景裕轉頭去看向他,有些猶豫。老太太是還說了一句話,可他不知道要不要說出來,或者就乾脆說沒有。他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道,“倒是還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