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陳景嶸沒什麼好吃驚的,這樣的情況在從前也是很尋常的一件事,他聽得這麼一說,反倒是鬆了一口氣。銀子能解決的事,那都是小事。“是哪個花樓的?”陳景嶸問他,“他們要價多少錢?”“文硯,”他喚自己的小廝,“去賬房上取銀票。”他這次清醒,想著過會兒鋪子怕就都關門了,到家裡賬房去取,雖然後麵可能會叫老爺子知道,可陳景裕這樣子,他實在看不下去,即便老爺子知道,他也會替他哥遮掩過去。“不是,”陳景裕卻搖了搖頭道,“不是花樓的。”“景嶸,”陳景裕一臉醉意,抓著他的胳膊,“我這次是認真的,我想儘了法子,用儘了心思,他說我弄這麼多彎彎繞繞……”他低著頭,無比難過地道,“他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都是我的真心!”他說著,又抓著景嶸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可這些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他把我的真心都踩到地上。”陳景嶸越聽越吃驚,他還不了解陳景裕麼,竟有一日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知道,能讓陳景裕高興的人多的是,他一直以來遊戲花叢,就是為了找這些高興,從前潘真兒就最會哄他開心,所以也最得他疼愛。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陳景裕這麼難過。“要是銀子能買到他,”陳景裕朝他笑了笑,“那就好了……”陳景嶸隔了好一會兒,才又問,“哥,那個人到底是誰?”陳景裕卻沒有說,隻一直搖頭,停了一會兒才又繼續道,“我和他做兄弟,是為了接近他,可其實真的做了兄弟,也沒有用,我難道會甘心真和他一直做兄弟下去麼,你知不知道,其實我早已經忍不住了……真的,好想要他……”“兄弟?”陳景嶸驚到,“是男人?”“景嶸,”陳景裕忽然看向他,既疲憊又委屈地道,“我不知道要怎麼辦了,你幫幫我好不好?”那是陳景裕那晚說的最後一句話,那之後他就昏睡了過去,陳景嶸擔心他,所以夜裡也沒有回大宅去。果不其然,夜裡陳景裕一直吐,把吃下去的東西都吐乾淨了,然後又發起高熱,陳景嶸連夜讓人去請大夫。即便是大夫來看過之後,陳景裕還是渾身一直發燙,陳景嶸守了他大半晚,最後撐不住才去睡的。第二天陳景裕的情況好了些,卻隻在床裡躺著,誰也不肯見。陳景嶸一早去了鋪子裡,腦子裡卻一直在想,他大哥說的人是誰。兄弟……他叫來文硯,“你去俞家,把俞大公子給請到聚福茶樓,說我有事找他相詢。”陳景嶸去了聚福茶樓,沒多久俞祝生也來了。“俞大哥,勞煩你跑這一趟了。”俞祝生比陳景嶸年長一些,可和他這種一天吃喝玩樂的少爺不同,陳景嶸十幾歲就跟著父親在外闖蕩,什麼沒見識過,遠比他們成熟多了,他見了陳景嶸反倒像見了兄長一般。“二公子瞧你這般客氣,”俞祝生坐下道,“有什麼事你講就是。”陳景嶸皺起了眉頭,“我大哥他……近日有些為情所困。”俞祝生這一聽可有些好奇了,他思索著道,“最近大哥他確實有些奇怪,變了個人似的,他看上哪家的姐兒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驚道,“莫不是……”“是什麼?”陳景嶸問。俞祝生便將之前陳景裕讓自己帶他去找小倌的事說了出來,“這些日子,他好似再沒去過花鈿巷了,應當就是變了口味。”“果然,”陳景嶸點了點頭道,“他確實是喜歡上了一個男子。”俞祝生這下更好奇了,畢竟那次去陳景裕可連瑤卿都看不上,後來那邊新來了兩個姿色更好的,他也不感興趣。“我應當猜到那個人是誰了……”陳景嶸看著俞祝生道。“是誰?”俞祝生端起茶盞一邊飲一邊問。“就是你,俞大哥。”俞祝生的茶一口就噴了出來,差點把自己給嗆到,拿手給自己順了一會兒氣這才平緩下來。“景嶸啊,你可真是把我給嚇到了,”俞祝生拍了拍前胸道,“怎麼可能了。”“可他說是他的兄弟,”陳景嶸看向他,“不然是孟春亭?”俞祝生頭搖得更厲害了,“大哥他在外頭結交的朋友可多了去了,不管怎麼說都不會是我,這些日子,他根本就是在嫌我煩一直躲著我,唯一一次肯見我,還是叫我去壞那李映白的好事。”“李映白?”陳景嶸皺起眉頭,“怎麼又扯上那個李映白了。”俞祝生見他這般疑惑,便將陳景裕怎麼跟他說的,讓他繞著圈子去那趙舉人麵前說李映白打他的真正原因,這些都仔細說給了陳景嶸聽。“那他昨日那樣子,難道真的又是李映白給打的?”陳景嶸喃喃道。“打的?”俞祝生驚訝道,“李映白又打他了?有完沒完了?”陳景嶸卻並沒有再想究竟是不是李映白打的,而是疑惑地低聲道,“可他為什麼還要回護李映白?”--那日李映白下手並不算很重,陳景裕身上那點傷,很快就消了。可他變了個人似的,整日陰沉沉的,他那幾個小妾,沒一個再敢到他跟前晃。俞祝生從景嶸那兒聽說他挨打之後又去看了他,可他依舊懨懨的,連話都不願多說的樣子。“對了大哥,”俞祝生對他道,“春亭那邊來了好消息,你猜怎麼著?”聽到孟春亭,陳景裕知道是科舉放了榜,這才有了點精神,問道,“他考得怎麼樣,上榜了嗎?”俞祝生兩眼放光,“何止是上了,說出來你定然都不會相信,春亭他如今可是探花郎了。”“探花?我沒聽錯吧?”他震驚地道,隨後又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呢,你又誆我了。”“千真萬確的!”俞祝生信誓旦旦道。“這探花可是要殿試上禦筆親封的,他縱使拿了銀子,能在試卷上做手腳,難道還能在殿試上也蒙混過關麼。”俞祝生搖頭道,“大哥你莫不是忘了,自太後臨朝後,曆次科舉殿試都是太後親自主持,可從去歲起,太後龍體抱恙,今年逢上科舉無法主持,便直接讓主考官加試一輪,來定三甲。”“主考官不就是尤閣老麼,”陳景裕笑了笑,“可我聽景嶸說,春亭拿了一千兩去,難道一千兩便能買到一甲了?”俞祝生賣著關子道,“自然不能這麼便宜的,你猜是怎麼回事?”陳景裕哪裡有心情同他猜謎,索性就不答他,俞祝生這才又道,“要說春亭這小子也是有手段,他進京這才幾個月,他竟能把尤閣老的女兒給勾搭上。”陳景裕也吃了一驚。“是庶女,”俞祝生歎氣道,“不過那也是尤閣老的女兒啊,他成了閣老的女婿,日後還能少了富貴麼?”陳景裕也道,“這小子,往後是要做大官了。”“所以大哥,打起精神來,”俞祝生拍了拍他肩膀道,“咱們可是探花郎的兄弟了,那往後在滁州城裡,還不是呼風喚雨,想要什麼得不到。”他說完,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陳景裕頹喪成這個樣子,可不就是想要的得不到麼。好在陳景裕沒什麼反應,點了點頭,然後對俞祝生道,“走吧,咱們出門喝酒去,慶祝慶祝!”--那之後,陳景裕終於不再整日都悶在房中了,日日招呼著俞祝生去喝酒。陳景嶸本還高興,想著他哥總算如以前一樣又開始花天酒地,他終於可以放心了。可沒過多久,他就發覺變更糟了。從前陳景裕雖也三天兩頭四處喝花酒,可都是以尋歡作樂為主,喝酒不過是助助興,如今陳景裕也去花樓,卻對裡頭的姑娘壓根不感興趣,隻是悶頭喝酒。每次都是喝得酩酊大醉,被下人扶著回來的。等陳景嶸又一次在俞家喝酒喝趴下,俞祝生那邊讓人去給陳景嶸遞了消息,陳景嶸幫帶著下人去俞府接他哥。等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陳景裕扶出來,他忽然歪著腦袋,低低地喚了一聲,等再仔細一聽就能聽明白了。他喚的是:映白。俞祝生歎了口氣,對陳景嶸道,“二公子,看來咱們猜想的沒錯,就是李映白了。”陳景嶸也歎氣,那次和俞祝生聊了之後,他便讓文硯去查了,問了來財陳景裕之前那些日子究竟都去了什麼地方,一問出來根本不用多想,他哥隻要出去,都是去桐花巷的李映白家。“這滿滁州城的,你說大哥他喜歡誰不好,怎麼偏看上了那李映白,”俞祝生搖著頭,歎道,“往後不知道要挨多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