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醉酒(1 / 1)

李映白將消息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歡喜地不行,隻說無論如何也要看著他成親娶妻後也才咽氣。李映白看著老太太高興的樣子,心裡卻是一片黯淡,他是一心讓那想讓祖母寬心,想讓儘一切力能哄得她在最後的日子裡快活一些,如今聽了祖母的話卻又暗暗擔憂,若是了卻了這樁心願,祖母是不是就再無求生的欲望了。他既盼著老人家能安心,卻又害怕她真的安心。婚事還有諸多要籌備的,也需要一大筆銀子,這一兩年來,給祖母看病將他手裡的錢花得都差不多了,之前準備聘禮,又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老太太也想到這一點,對他道,“玉官,等你成了親,就有了家業,往後可得想要穩妥些的法子謀生,好不叫你那媳婦兒跟著受委屈。”李映白點了點頭。“顧老爺在錢莊上的那些銀子,咱們分文未取過,你若取了來,買個鋪麵做些生意是沒問題的。”老太太如此勸他。當初顧崇業臨死前給祖孫倆存了一筆銀子在錢莊上,連顧家人都不知道,顧崇業便是才想著,等自己去世後,家裡的人會為難祖孫倆。“那錢我不會用的,”李映白淡淡道,“我一個七尺男兒,難道連安身立命的法子都謀不到麼?”他這幾年,跟著陸家行鏢走了不少地方,他的功夫比陸家最厲害的鏢師還要好,有重要的鏢便會請他隨行,不缺錢花,可他明白奶奶擔心什麼,是想著他以後成了家,若還這樣時常在外頭行走,會添家中妻兒的擔憂。“唉,我知道你心中是有怨的,”老太太歎道,“當初顧家幾個哥兒都入了私塾,你也想跟著去,日日都偷偷在窗外聽,老爺也想叫你去的,是我出言勸阻了,我托他請了師傅來教你功夫,你本是不願意,是被我逼著學的,那會兒吃了多少苦,我這心哪,都給疼皺了。”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捶了捶胸口,李映白看得眼眶發熱,搖了搖頭道,“我怎麼會有怨,是我自己樂意學的。”老太太握著他的手,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奶奶心裡的苦衷你你會明白,奶奶不求你飛黃騰達,隻求你安安生生的,我知道你心裡最在意什麼,你想知道你娘究竟是誰,好孩子,等你成了親後,我再親口告訴你。”李映白抬頭看著老太太,神情漸漸柔軟,伸手去替她將眼角的眼淚去輕輕擦了去。可李映白沒料到,和趙家議定了婚期後沒過多久,趙家那邊就請了陸仲軒過去,陸仲軒從趙家出來後就將李映白找了來,告訴他趙家的意思。“退親?”他驚愕地道。“是,說是彩禮原封未動,可直接退還,請你見諒。”陸仲軒有些小心地對他道。“怎麼這麼突然……”李映白喃喃問道。“我也不知道,問了他們爺不肯說實話,隻說是舍不得女兒,想多留在日子,我原想說那隻將婚期往後延便是,他們卻推說不願耽誤了你,我瞧那樣子是打定了主意,也沒法子再說和,便隻能先來告訴了你。”李映白怔愣了好一會兒,也不是有多難過,但確實太過始料未及,想了想才又道,“他們既然如此作想,也不能強求,罷了。”他想,自己家世不明,又無定業,人家不願意將女兒嫁給自己也不是沒有道理。“映白你彆擔心,”陸仲軒又勸道,“我再給你相看幾處,嫁娶之事說來也要看緣分的。”李映白不好駁他好意,心裡有些煩悶,麵上卻平靜的道,“多謝你了,仲軒。”“你我兄弟,何須言謝。”陸仲軒道。等他回到桐花巷,見到陳景裕正從馬車上下來,陳景裕一轉頭也正好瞧見了他,便立在原地等著。等李映白走進,陳景裕盯著他仔細瞧了瞧才道,“怎麼了,有心事?”李映白隻輕輕搖了搖頭。陳景裕卻不信,看了看院門,壓低了聲音對他道,“你這雙眼睛可騙不了人,我可看得出,是什麼事,你說出來我也幫你想想法子。”見他執意要問不肯罷休的樣子,李映白隻淡淡道,“是前些日子仲軒幫我與趙家說的那樁親事。”陳景裕聽他一說就更在意了,盯著他問,“親事怎麼了?”“不成了,”李映白沒有看他,麵色如常道,“他們不樂意。”陳景裕正思索著要說什麼話,又如何安慰,就聽得李映白低聲道,“我這樣子的,想來也確實不是什麼良配,他們看不上也不奇怪。”陳景裕一聽,立馬皺眉急衝衝道,“你怎麼不是良配了?你哪裡不好,他們不稀罕,可有的是人稀罕。”李映白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也沒去細想他這番話,隻苦笑了一下,“我有什麼好的,此事隨緣吧。”他正要伸手去推院門,卻被陳景裕拉住了手腕,他轉頭見陳景裕目光灼灼看著他,有些緊張地問,“娶不到趙家那姑娘,你很難過麼?”李映白這下是真的笑了,有些無奈地道,“我連人都未曾見過,多難過自然說不上,可尋常人哪個遇上這樣的事,心裡能痛快的?”陳景裕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你不痛快。”李映白正想說也不算多大的事,卻覺手腕上一陣力道傳來,陳景裕拉著他就往外走,“不痛快咱們就吃酒去!”李映白還沒來得及拒絕,陳景裕已經吩咐來財,“快將我給老夫人置備的東西都送進去,說我和映白吃酒去了,他稍晚些再歸家。”以李映白的功夫和手勁,要掙脫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見來財從馬車裡搬出的那一堆堆東西,對著陳景裕道,“你又拿這麼多東西做什麼?”陳景裕指了指那些東西,“這些都是被褥靠墊之類的,我特意讓人填了鵝絨進去,老太太如今成日都要躺在床上,要弄得軟乎一些她身上才舒坦一點,好了,不說這些了,陪我吃酒去。”見他這麼費心準備這些東西,李映白便將拒絕的話咽了下去。又是在那日的酒樓,也還是那日的位置,陳景裕接了小二送上來的酒壺,對著李映白道,“今日咱兄弟誰都得喝,不許再給我來上次的把戲,給不給哥哥這個麵子?”李映白點了點頭,接過了他遞來的酒,陳景裕殷勤地給他布菜,又勸解了幾句,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之類的話,李映白也就隨口應著。陳景裕一邊說,唇邊的笑意卻是有些掩不住,隻能儘量不去看他,等他再斟了酒,一抬頭就見李映白兩頰上都染了霞色。他正拿手支著頭,虛虛靠在那窗格子邊,泛著點點水光的雙唇微張,一雙點漆似的眼眸如今半掩著,留著兩扇又長又密的睫毛微微顫動。陳景裕手已經僵在了半空,整個人似被抽空了魂似的,耳邊仿佛都有自個兒胸膛裡的轟鳴。要了命了,怎麼突然就給他看了這麼一幕。“映白……”他輕聲問道,“你醉了?你酒量就這麼……淺的?”這一壺酒都還沒下去,大半也是自己喝的,算起來他喝下去至多不過五六杯,陳景裕一直以為,李映白這一身功夫又常在外遊走的,酒量自然不淺。李映白聽到他的聲音,緩緩睜開了眼,不肯服輸道,“沒醉,我還能喝。”說完又自己拿起酒壺去自己杯中斟酒,可陳景裕看他那手都有些不穩,酒液灑了好些這才斟滿,然後一仰頭就喝了下去。他揚起頭時,那脖頸似一段蔥白色的玉,隨著吞咽,喉結滾動,又有酒液從唇角滑落,竟順著脖子劃下一道淡淡的水痕。“瞧,我還能喝的,”他又斟了一杯飲了下去,結果杯子都險些放空。“我算知道為什麼那日你不肯陪我喝酒了……”陳景裕含著笑道。又拿過他的杯子,替他斟滿,隻是唇邊的笑意再也下不去了,聲音裡也滿是愉悅,“映白啊,你知不知道,像你這樣的酒量,出門在外是很容易吃虧的。”李映白被他又勸了一杯酒下去,腦子徹底暈乎了,隻能靠在窗戶沿上,胸口有些起伏,緩慢地一呼一吸,聲音裡也帶了一點鼻音,低低道,“不會,他們打不過我!”陳景裕幾乎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滿心的歡喜要溢出來了似的,內心鼓噪個不停,他忍了忍,最終還是起了身,將雅間的門給闔上,又將門栓給落了下去。他沒有走回自己的座位,卻是坐到了李映白所坐的那條長椅的另一頭。他忍著沒有靠得太近,怕引得李映白的注意,隻瞧了瞧他的杯子,低聲問,“要不彆喝了?你看你是真的有些碎了。”李映白卻搖了搖頭,隻對他道,“給我滿上。”陳景裕又給他滿上,再將杯子遞到他手邊,可李映白這會兒隻覺得腦袋重極了,連眼皮也似又千斤重,那酒隻喝進去一半,另一半都順唇角流下去了。陳景裕拿走了他的杯子,又拿袖子去給他擦唇邊,一邊擦一邊輕聲哄道,“好了,你能喝,你沒醉,咱們不喝了好不好?”陳景裕又往他那兒挪了挪,側著頭癡癡地看著他,低聲問,“現在還難過麼?”李映白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仿佛也不知道自己要表達什麼。他頭微微偏著,外頭的日光像一層碎金子似的,全灑在了他的發間,襯得他那肌膚如雪色一般,在光線的描摹下,那緊繃的下頜像是畫中的一道筆墨,又像是一線清泠的刀鋒,讓人無法移開目光。此時一陣風過,將他鬢邊幾絲碎發拂動,那發絲卻像是連著陳景裕的心弦,也被徹底拂亂了。天下的無邊美景都似乎莫能與之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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