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小宛不敢!小宛隻求您放過李公子,往後小宛跟在您身邊伺候您一輩子。”陳景裕又讓來財去扶她起來,“說什麼伺候,我娶你來是讓你享福的,不是讓你受罪的。”說完,他頓了頓又道,“可你也看見了,你爺我被打成這幅模樣,你讓我放過他,得容我想想,你先下去吧。”潘小宛也知道,陳景裕再寬仁,也不至於真一口就答應了,於是隻能先退下。翌日,俞祝生與孟春亭也登門求見,一進去就見到陳景裕眼睛還腫著。俞祝生咬牙道,“那天殺的混蛋,打人不打臉,竟讓大哥麵上也帶了彩,實在可惡!”孟春亭安慰道,“好在人已經被抓住了,又吃了二十板子,任他鐵打的身子骨,也遭了不小的罪。”俞祝生氣憤不過,“我不知道這人是犯了什麼邪,我隻當他打了人就會跑了,原來就坐等著官府的人找上門,你說他這樣是何苦來哉?”“他家裡還有個祖母,他跑了,老人家替他挨板子麼?”孟春亭答道,“他雖傷了人,但也不是重傷,陳家就算使了關係,也不可能真給定個什麼重罪,關些時日也隻能放出來,他怕是早想好要吃這頓板子。”俞祝生冷哼一聲,“他倒是鐵骨錚錚。”陳景裕卻忽然開口問,“三弟,你知道他家什麼情況?”孟春亭在椅子上落了座,慢慢開口,“大哥,這李映白在咱們滁州城也算小有名氣呢,你從前不知道罷了。”“哦?”陳景裕仿佛很有興致,“那你同我說說。”“那李映白也是在滁州長大的,可他父母是誰,卻沒人知道,他自幼身邊隻得一個祖母相依為命,不過之前他們祖孫倆是住在顧府上的。”陳景裕好奇地問,“哪個顧府?”孟春亭答,“當初滁州最大的金玉商,顧崇運啊,顧老爺跟人說李映白是他故人之子,可大家都說,不過是外頭的女人給他生的,因為正室凶悍沒敢認罷了,所以李映白在顧家也很是尷尬,既不是主人,又不算下人,顧老爺待他倒是如骨肉一般,可後來顧老爺就去世了,那之後他們祖孫兩人也從顧家搬了出來,自己討生活去了。”“難怪……”陳景裕喃喃道。“難怪什麼,大哥?”俞祝生在一旁問。“他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不像是自小吃苦的人。”“可不是,”孟春亭接口道,“當初顧老爺對他,比對那幾個嫡出的兒子還好,這也是為何顧老爺一死,顧家就要將他趕出來的緣故,早就是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了,不過如今顧家也不成氣候了。”“對了”孟春亭忽又想到了什麼,“據我所知,他和威遠鏢局的少東家陸仲軒交好,那陸仲軒又常同你們家二公子有來往,聽聞陸仲軒已經去見過二公子一次了,想求他高抬貴手。”俞祝生好笑道,“那他還真是不了解二公子,這時候什麼交情都沒有用了,放過他?怎麼可能……”孟春亭也在一旁點頭,“雖有律令,不能叫他被關上個幾年,可隻要二公子去疏通,在牢裡讓他吃夠了皮肉苦頭,牢中那些獄卒有的是是手段,夠這小子受的。”陳景裕卻仿佛興致缺缺的樣子,雖然點了點頭,可眼中卻沒什麼歡喜的神色,俞祝生與孟春亭見了他這樣子,以為他乏了,坐了一會兒,也起身告辭。兩人走了之後,陳景裕並沒有休息,他坐那兒有些失神,想著孟春亭說的,李映白在牢中會吃許多皮肉苦。奇怪,心裡卻並沒有多痛快。陳景裕又躺了一會兒,來財又進來稟,說是三小姐來了,要來看他。陳景裕憋了這幾日,身上的疼痛也忍了,被這來來往往的人煩也忍了,這下氣得,大罵道,“誰告訴她的?爺被人揍了是什麼風光的事麼,你們一個個是恨不能鬨得滿城皆知是不是?打量著要看爺笑話呢?”來財聽著主子發火也不看吭聲,心裡卻覺得冤枉,三小姐知道那也是大宅那邊告訴她的,他們何曾敢去外頭說爺挨揍的事。隻是誰叫這會兒陳景裕在氣頭上,這氣自然要撒在他身上。“狗東西!”陳景裕將靠枕摔到床下,卻扯得胳膊生疼,他這一通火發得莫名其妙,不過去得也快,來財站了一會兒,就聽到他緩和了語氣,擺擺手道,“送三小姐回去,她才多大啊,看見我臉上這樣子,那不是嚇她麼?”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月娘,是景嶸他娘所出,還不到九歲,平日裡到處湊熱鬨也罷了,這會兒他可不想讓小丫頭看到自己一臉鼻青臉腫的模樣。可還沒等來財出去,陳景裕就聽到門外那個熟悉的聲音,“大哥,我來看你了!”月娘是跟著乳母一起來的,乳母一臉局促的在後頭給陳景裕行禮,“見過大爺。”“你怎麼來了?”陳景裕不耐煩地看著妹妹。景嶸他娘也是因為生下女兒後落了病根,在月娘三歲的時候就去了,那時候他還住在大宅裡,景嶸卻已經開始常年跟著父親在外做生意,這丫頭就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頭,以至於後來老爺子把月娘一點女兒家的溫敦嫻靜沒有也歸罪到他的頭上。“我聽說大哥你被人揍了,爹不讓我來,我偷偷跑來的,”月娘上前,看到他的臉果然吃了一驚,“怎麼這個樣子了,大哥你本來就不夠好看,這下子就更加醜了……”這也是陳景嶸不想見到月娘的原因。“疼不疼啊?”月娘坐到他床前,好歹有點良心,問了這麼一句。“不疼,你大哥這點疼都受不了,那算什麼大丈夫。”“我聽他們說了,”月娘湊近了,眨巴著大眼睛問他,“大哥你是因為看上了一個美人,但那個美人不肯從你,你把人家逼急了,那個人就把你給打了。”陳景裕又聽得火冒三丈,問道,“外頭都是這麼傳的?”“外頭不知道,但是我聽到家裡下人們都是這麼議論的。”大宅那邊的下人也是從外邊聽來的,連家裡的下人都這麼議論,可見外頭那些人是怎麼傳的。俞祝生和孟春亭即便聽到了,也不好來告訴他,沒幾個人知道李映白打自己的真正緣由是為了什麼。為了小宛才生出這段風波,他們傳的倒也沒錯,是為了美人。不過他們會這樣以為也不奇怪,單論容貌,李映白那張臉比潘小宛這樣豔名遠播的美人還要更為驚豔。隻是按照外頭流傳的這個版本,他是因為對李映白心懷不軌才被打的,這還真是咎由自取了。陳景裕一肚子的氣,卻又有些說清楚自己究竟在氣什麼。“大哥,”月娘又望著他問,“打你那個人真的是個大美人麼?”陳景裕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妹妹,平心而論,月娘不愧是被他帶大的,這德行跟他如出一轍。若月娘是個男子,長大怕也和他一般貪愛美色、流連花叢。“到時候他要是進了這裡,我一定要來看看!”月娘興致勃勃地說著。她對那個人實在是好奇,從前隻要他大哥看上的美人,就沒有得不到手的,等這個也進了大哥的後宅,她就能過來看看那人長什麼模樣了,是不是像那些人傳的那樣好看。“好了,這些事不是小孩子該過問的,”陳景裕皺著眉,“來財,送三小姐回大宅去。”等月娘也走了,陳景裕才算徹底得了清淨。他長舒了一口氣,躺在床上,身上已沒那麼疼了,雖覺得疲憊,卻又沒什麼困意,就睜著眼睛看著床頂的承塵。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那日的那一幕。大約是被那個人一拳打到眉骨,記錯了那個痛感,他總覺得那晚的月光一開始就將眼睛都刺痛了,以至於他的眼前出現了幻覺。那張臉,仿佛是他臆想出來的,一場鏡花水月。其實也隻有一眼,但好像不是他看見了那個人,而是他的眉眼搶入了自己眼中,也是因為如此,所以記得這麼清晰。他閉上了眼,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再過了兩日,陳景裕一天趟得實在厭煩了,身上的疼痛也好得差不離了,開始起身走動。陳景嶸吩咐了下人們,要守著他在床上躺著,廚房一天流水似的燉補品,喝得他都要吐了。俞祝生與孟春亭等人又邀著他出去喝酒,他沒什麼興致。“我這臉上的傷還沒徹底消,頂著這樣一張臉出去,不是給人看笑話的麼,不去了,就在家中待著吧。”他對著二人道。可在府上也不消停,畢竟家裡養了一堆小妾,今日這個要來房裡探望,明日那個又燉了參湯,應接不暇。從前他覺得這是豔福不淺,可如今忽然覺得有些難以消受。幾個小妾裡,唯獨潘小宛再沒來過,他反倒生了好奇,問來財,“這幾日六夫人都在做什麼?”來財有些猶豫地答,“六夫人終日都在屋子裡,聽丫鬟說,一直在哭呢,眼睛一連幾日都是腫的。”陳景裕一愣,來財在一旁又試探地問,“爺要去瞧她麼?”陳景裕搖了搖頭,他現在去見她做什麼,其實按說他該生氣的,那日她在自己麵前聲淚俱下,卻口口聲聲是為另一個男人求情。如今她以淚洗麵,也是為了那個男人。他花了大把銀子把她娶過來,又怕委屈了她,叫人抬著花轎一路敲鑼打鼓,還想著等她過門之後可以和真兒兩人相互作伴,他整日在外玩樂,也不至於叫她們寂寞。可如今,倒成了他棒打鴛鴦,他成了惡人,活該被打。他素日裡憐香惜玉是一回事,不代表他就沒有脾氣。隻是奇怪的是,他也並沒有太過生氣,甚至那天她說的話,他還很冷靜地聽了進去。“把來福叫來。”他對來財吩咐道。來福一會兒就趕來了,“爺,您找小的可有什麼吩咐的?”他對來福招了招手,示意他近了來聽,“你同二爺身邊的文硯交好,你去跟文硯打聽一下,二爺可去衙門那邊走動了,讓他們怎麼對付李映白的,打聽清楚了回來告訴我。”來福點了點頭,心裡卻犯嘀咕,爺既然想知道,直接去問二爺不就知道了,何苦繞了一圈讓自己去打聽,不過他也不敢怠慢,趕緊往大宅那邊去尋文硯。回來後,來福將自己打聽來的消息如實向陳景裕稟報,“二爺沒驚動知府大人那邊,但買通了班頭,給李映白吃了些苦頭。”這樣的事,自然也犯不上驚動知府大人,陳景裕點了點頭,然後拿出一個錢袋遞給來福,“還有一件事要你去辦,這銀子就是給你去打點的,你附耳過來聽。”來福附耳過去,陳景裕低聲對他說了,來福點頭答是,麻溜地就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