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強大對手月朗星稀,月光悄悄穿過窗鑽進安可可的房間,灑在安可可光滑的臉上,像是情人最溫柔的撫摸。她早就鑽進了被窩,卻怎麼都睡不著。“一百隻羊,一百零一隻羊,一百零二隻羊,一百零……亂了,亂了,數到第幾隻了?”她煩躁不安地從被窩裡坐起身來,找不到自己失眠的緣由。許是這一天受到的驚嚇太多,她的腦子裡一會兒是那個狂熱粉絲猥瑣的臉,一會兒是季初破門而入時勇猛的模樣,攪得她心神不寧。算啦,睡不著,起來看棋譜吧!棋譜是安可可的靜心劑,每當她打開棋譜,都會陷入老僧坐定模式中。她還住在台灣的時候,有一回期末考試,她早早就起床了,見時間還早,便隨便抽了兩張棋譜看著玩,哪知道她這一看就入了迷,錯過了重要的期末考試。安可可心煩意亂,怎麼也睡不著,索性又看了一整夜棋譜。次日早上,安可可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出現在安爸爸和安媽媽的眼前。“昨晚沒睡好?”安媽媽關心地給安可可遞上牛奶,還有塗好了草莓果醬的麵包。“嗯。”安可可剛剛在餐桌旁坐下,她的手機鈴聲就響了。安媽媽看了一眼手機上的來電顯示,餘光掃到“季初”兩個字的時候,渾身的八卦細胞頓時都活躍了起來。“喂?”安可可倒是一臉坦然地當著父母的麵接通了電話。“沒打擾到你吧?”“沒有啦……”安可可奇怪,季初一大早打電話來做什麼?“我的家人想早點跟你一起吃頓飯,今天中午如何?”原來是為了昨晚約定好的忽悠季家人的那頓飯啊,安可可釋然了 。不過她算了下時間,上午衛奕要對戰人工智能絕藝,頭天晚上那場比賽衛奕輕敵輸了,這第二場棋肯定會下得謹慎很多,還不知道幾點才能比賽結束,一起吃午飯怕是時間上有點懸。“中午我可能還在賽場哦,可以改在晚上嗎?”“嗯,那晚上見。”兩人寥寥數語便掛斷了電話,惹得一旁偷聽的人急上了牆。“季家那小子約你吃飯?什麼情況?不是說相親的時候沒看上嗎?”安媽媽不等安可可放下手機,就急急發問。安可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們之間從英雄救美到答應報恩的事情,怕說多錯多,惹父母擔心,索性一推桌子,做了個鬼臉,抓起麵包就開溜:“媽,來不及了,我去看衛奕打比賽了!對了,我今天不回家吃飯哈。”“你這孩子,一問你就跑……”安媽媽一腔八卦的熱情都付之東流,無處可釋放,隻能待女兒出門後回過頭來質問老公,“你覺不覺得可可最近怪怪的?”“沒有啊,她不一直都這個樣子?”安爸爸顯然淡定多了,“一有重大比賽就急吼吼的。”“我不是說這個,你剛剛聽見沒,她答應季家那小子吃晚飯哎……”“哦。”“這麼大的事,你就‘哦’一聲?”“她天天對著棋盤不出門,你著急,她出門跟朋友吃個飯,你也著急……”“季家那小子不是朋友哎,那是她的相親對象!”安爸爸反問:“那是誰安排她去相親的?”安媽媽語塞。季家的狀況也差不多,從季初坐上餐桌開始,就輪番接受著家人拐彎抹角的試探。煩狠了,他索性當著大家的麵給安可可打了電話,敲定了帶她見家長的具體時間,這才換來了片刻的安寧。不過安寧也隻是片刻的,緊接著,季家人就以更高漲的熱情探討起了該給季初買哪個學區的婚房。季初看著他們沉浸在自娛自樂中無法自拔,相當無語,便推桌離席了。他這次回北京,可不光光是放暑假了回來休息,而是有要事在身。他支教的那所留守小學年久失修,基本上間間教室漏雨,一到下雨天,就必須把大盆小盆放在漏雨處接著,有一間教室還塌了一個角。當地政府窮得叮當響,修繕學校必須靠上麵撥款。這次回來,他就是為了撥款的事。一大早他就開始奔波了,一刻都沒閒著。季初從未跟政府機關打過交道,繞著北京城跑了好幾個單位,不是相關領導出去開會了,就是讓他先把申請資料留下來審核。他跑了整整一天,一無所獲,一道手續都沒辦成功。季初心中萬分不爽,卻半點辦法也沒有。眼見著早晨還顯示滿油的車油箱,現在已經亮起了缺油的警示燈,他隻得趕緊將車開進加油站。“先生,加滿油嗎?”這種頂配的進口路虎是燒油大戶,一般會買這款車的人非富即貴,壓根兒不在意油耗,工作人員連問加多少油都懶得問,直接問他是不是要加滿。“不,最低是加多少?”“五十塊。”“那就加五十。”季初從錢夾中抽出薄薄的一張五十塊遞了過去,絲毫不顧工作人員有些瞧不起的眼神。一回到北京,錢包天天都在燃燒。小卓瑪的腸胃特彆差,這回又食物中毒,季初尋思著留點錢,回西藏後得帶她去大醫院看看,檢查一下腸胃,這便格外節儉了起來。反正油夠開回家便成,他家裡的車多,再換輛滿油的開出來便是了。正愁著學校裡的事呢,季初突然接到了老同學鮑梵的電話。“哥們兒,你回北京了都不吭聲的?”鮑梵素來消息靈通,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得知季初悄悄回了北京的消息。季初硬著頭皮應付著:“剛回。”“行,見你小子一麵不容易啊。今晚給你接風,我來安排,叫上幾個老同學,我們敘敘舊,不醉不歸。”鮑梵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季初讀大學時,鮑梵就是他們係出類拔萃的佼佼者,又是學生會主席,情商極高,跟誰都處得來。季初念書的時候有些桀驁不馴,不少同學都看不慣他這個富二代,可鮑梵跟他就處得極好,兩人稱兄道弟了四年。直到畢業後,他陰差陽錯去了西藏支教,鮑梵順風順水進了體製內,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公仆,兩人的聯係才少了。鮑梵邀約,季初是推不掉的。不過,季初想了想晚上那場堪比“鴻門宴”的家宴,還是往後推了推:“今晚不行,明晚吧。剛好我有件棘手的事,明晚得請教你。”“OK。”鮑梵滿口應下。安可可的心情有些沉重,因為衛奕又輸了。不光是安可可,衛奕0:2連續輸給絕藝的事,讓整個圍棋圈都很低迷。要知道,衛奕可是圍棋界公認的第一棋手、真正的天才少年,自十六歲問鼎世界冠軍之後,便再沒從那個寶座上下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而絕藝不過是國產的人工智能罷了,跟目前世界上最好的人工智能阿法狗比還有一定的差距。人類最頂尖的高手敗給了一個不算頂尖的人工智能,著實夠讓人沮喪的。安可可自從上午坐到觀眾席看衛奕執黑子先落開始,就提心吊膽。似乎衛奕每下一步棋,絕藝都算準了衛奕的後招,毫不留情地對他進行圍追堵截,不給他半點活路。衛奕和絕藝火拚了整整七個小時,最後還是慘敗。最後,衛奕扔子投降愣坐在棋盤旁的那一刻,安可可的心都隨著他失落的手勢揪了起來。不是他下得不好,而是對手太強大了。人腦在強大的電腦麵前,就好比孫悟空妄圖PK如來佛祖,使儘渾身解數,也還是翻不出如來佛祖的五指山。連關於圍棋界這場人機大戰的報道都特彆喪氣,寫的標題一個比一個悲觀:《AI大時代下,我們該何去何從》《人工智能給世界上了一課,人類還是彆跟它下棋了》,等等。衛奕人氣急落。網傳衛奕兩連敗後在酒吧裡買醉……網傳衛奕在後台和舉辦單位吵架……各種小道消息層出不窮,謠言堪比洪水猛獸。賽後,安可可和史一航想去安慰一下衛奕,可他們倆在後台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最後,安可可是頂著一張和衛奕落敗時差不多的沮喪臉坐車去參加季家家宴的。季家的家宴定在一個由舊時王府大院改造成的餐廳裡,氣派極了。安可可見到季母的時候,季母剛燙了頭發,拎著最新款的el包,雄赳赳、氣昂昂地在包廂裡指揮著服務員忙東忙西,不見半點病態。誠如季初所料,季母所謂的氣病了,也就是裝腔作勢唬唬自己罷了。一見安可可到了,季母一邊滿意地打量著眼前的白裙少女,一邊往她懷裡塞紅包。季母一帶頭,季父、哥哥季雲、嫂嫂譚依依也都有樣學樣,一人一個大紅包遞過來,紛紛往安可可懷裡塞。安可可哪裡見過這陣仗,她被圍在眾人中間,手忙腳亂地推辭著,卻又擰不過他們八隻手,隻能為難地看向閒坐在藤椅上的季初。季初竟然隻是遠遠衝著她點點頭,暗示她收下紅包。她覺得無語,心中暗罵季初不厚道,不來替她解圍,隻會隔岸觀火。看穿了小女生的腹誹,季初勾了勾嘴角,而後站了起來,穿過過分熱情的親人,麵無表情地將那幾個大紅包悉數攔下,然後從那幾雙混亂的手中準確無誤地拎出了安可可的手,拉她逃離包圍圈,隻留下一句諷刺意味十足的話飄在空氣裡:“要看猴就上西單動物園看去。女孩子麵皮薄,你們彆嚇著她。”安可可好想從包包中掏出隨身攜帶的鏡子,看看自己的臉頰是不是紅成猴子屁股了。當初安可可答應假扮季初的女朋友時,兩人就約法三章,說若是季初動手動腳,她就會翻臉,可他現在一聲不吭就牽了她的手。指尖緩緩傳遞過來絲絲電流,感覺酥酥麻麻的。安可可有點想翻臉,可她又有些慫。直到混混沌沌地被季初安置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坐好,她都還在翻臉和不翻臉之間糾結、徘徊,艱難地回味著剛才那一牽。其實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那也不能算是牽手,季初隻用兩根手指輕輕勾住了她的食指罷了,肢體接觸隻有半根手指。她抬頭看了季初一眼,神色複雜,本想伸出手指戳戳季初,悄悄提醒他舉止不該越界,卻見季初眉頭緊鎖,似乎有什麼煩心事。手指伸到一半,她最終還是沒戳出去,在空氣中停了半晌,又悻悻地縮了回來。兩人本來就無話可說,再鬨了這麼一個小插曲就更尷尬了。他們坐下之後,簡直就像是蠟像館裡的兩尊蠟像,雖然男的俊、女的俏,看似般配但是貌合神離,半點互動都沒有。季母早已習慣了兒子出格的話鋒,即使被兒子嘲諷看準兒媳的眼神像是在看猴,她不過就是乾笑了兩聲,依舊女主人範十足地張羅著大家入座開席。眼前這個乖巧的準兒媳,季母是怎麼看怎麼滿意。樣貌、家世都沒得挑,又是圍棋高手,智商肯定高,這種既漂亮又聰明的小姑娘打著燈籠都難找,還不得趕緊下手娶回家。季母對安可可樣樣都滿意,看季初卻有些不順眼。眼見著這兩人一左一右地坐在飯桌上,各吃各的飯,也不交流、不互動,比陌生人還像陌生人,半點情侶該有的親密姿態都沒有,她就把問題歸結在季初不夠體貼上了。季母給季初拋了好幾個暗示的眼神,季初似乎都沒有接收到,依舊無動於衷地坐在座椅上認真吃飯。季母惱火了,她決定助攻一把,親自下場調教兒子該怎麼談戀愛。季母注意到那道三文魚刺身從安可可麵前溜過去了好幾回,每次安可可的筷子才剛伸出去,三文魚刺身就被轉遠了。季母敲敲筷子,對季初下命令了:“你小子,彆光顧著自己吃,給可可夾菜。”“共用一雙筷子不衛生。”季初不動聲色地拒絕了。“呼吸同一片空氣還等於間接接吻呢!在家也沒見你講究,一出來怎麼這麼多毛病?甭廢話,給可可夾菜。”演戲保平安,季初沒轍,隻能放下筷子,側過身來,裝模作樣地詢問安可可:“你喜歡吃什麼?”季初的聲音柔中帶著沙啞,不敷衍人的時候還挺好聽的。安可可不假思索地舉筷:“海鮮……”安可可生在台灣島,小時候吃得最多的就是海鮮,即使一家人遷來了北京,她也依舊沒改掉小時候的習慣,酷愛吃海鮮。看著安可可那一提到吃就兩眼發光的模樣,季初突然想起了山裡的孩子們——每次他給孩子們發糖的時候,孩子們的眼睛都會像安可可現在這樣變得明亮起來,孩子們圍著他又是跳又是笑。不過他們的眼睛都沒有安可可的好看。對視的一瞬間,季初有些愧疚,唏噓自己怎麼就騙了個小孩回來陪自己演戲。他覺得良心不安,手就不由自主地往她碗中多添了幾筷子海鮮,希望那些食物可以彌補一下自己小小的愧疚心理。安可可終於吃上三文魚了,一高興臉上就冒出了幾分喜色,顯得特彆可愛。她鼓著腮幫子連扒了好幾口飯。這情景落在季母的眼裡,終於讓她滿意了——這樣才對嘛,剛才可可一直不太高興,肯定是因為自己這個傻兒子冷落了小姑娘。女人嘛,都是喜歡被照顧的。自己這小兒子以前也是人見人愛的,是人都誇他英俊帥氣,打趣他以後多半是個俘獲一眾小姑娘芳心的玩主。沒想到他一畢業就跑去西部大山區待了幾年,待到連戀愛都不會談。季母唏噓不已,越發堅定了要把兒子早點弄回北京的決心。季母太喜歡安可可了,不免就多問了幾句。可她一發不可收拾、越問越出格,引得季父朝她連著使了好幾個眼色,她都沒能及時刹住車。“那個,可可啊,在北京住得習慣嗎?”“可可,你已經滿結婚年齡了吧?”“你們倆要是結婚,那是不是在北京辦一場婚禮,還得去台灣辦一場婚禮啊?”“可可,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啊?”……麵對戰鬥力如此彪悍的對手,安可可根本招架不住,隻能采取打不過就跑的迂回戰術,全程專心致誌地埋頭吃飯,一有問題拋來,她就麵紅耳赤裝無辜,一雙小鹿眼可憐巴巴地看著季初,等著他來救火。季初看到她的小臉被自己母親問得紅一陣白一陣的慘樣,不好充耳不聞,隻能硬著頭皮站出來替她擋槍:“媽,你再瞎問,把人嚇跑了,誰賠我女朋友?”“我就隨便問問,吃菜,吃菜,嘿嘿……”在兒子的白眼下,季母終於消停了。許是怕親媽作妖,剛到八點季初就借口安可可的家教甚嚴、有門禁,要送安可可回家,早早結束這頓讓人如坐針氈的“鴻門宴”。季母不死心,即使看到季初替安可可拿起了包,安可可的裙角已經在門外飄了半天,季母還在安可可看不到的視線死角裡,拚命衝季初擠眉弄眼地比畫著。季初看懂了季母的手勢,意思是,讓他記得下車以後的“kiss goodbye”。看到那個滑稽無比的“麼麼噠”嘴型,季初用儘此生所有的力氣,衝著自己愛多管閒事的親媽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沒有什麼kiss goodbye,季初將安可可送到她家樓下後就遞過她的包,除了一句“今晚謝謝你”,半句廢話也沒有。安可可想提一嗓子約法三章的事,可又怕自己說出來太小題大做了。直到季初的車消失在了她的視野裡,她才情緒複雜地爬上了樓,在她媽的“關心”抵達之前將自己關進了房間,然後撲上了床,將頭埋進被子裡,久久沒臉抬起頭。酥酥麻麻的電流順著指尖流向了心臟跳動的位置,一如季初牽著她的手時的感覺。安可可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這一夜,安可可又有些難以入睡了。第二天一早,安可可是在安媽媽的尖叫聲中醒來的。“你包裡怎麼這麼多錢?”安媽媽隻不過想替安可可整理一下房間,卻沒想到在安可可的包中發現了四個又厚又重的大紅包。她掂了掂,每個紅包裡麵至少有一萬塊錢。安家條件不錯,也寵孩子,可絕對不會給安可可這麼一大筆現金當零花錢。直覺告訴安媽媽,這錢不是安爸爸給的,也不是安可可比賽贏的獎金。安可可沒睡好,迷糊勁還沒緩過來,她看著安媽媽手中的紅包,也跟安媽媽一樣摸不著頭腦,還歪著腦袋反問起安媽媽來:“媽,你在說什麼啊?什麼錢啊?”足足過了一分鐘,安可可才想起來,那四個紅包好像是飯局上季家人給她的見麵禮……可是,她明明記得自己當時一個紅包都沒收呀!麵對著安媽媽的質疑和鐵證如山的紅包,安可可隻能老老實實將自己答應季初當他“合約女友”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半點都沒敢隱瞞。安媽媽看著女兒單純的眼神,有些無語,想說她吧,卻又無從說起,千言萬語最後隻化作了一聲歎息。“媽,其實季家小哥哥人挺好的啦。你看他,跑那麼遠去支教,多有愛心啊。我就是幫他一個小忙而已,你不要擔心啦,過幾天我們就和平分手了……”安可可越是替季初說好話,安媽媽歎氣就歎得越厲害。“你啊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下棋,都下傻了。這種事,哪好隨便幫忙的?”感情的事,糾纏深了,誰能說得清楚?安媽媽擔心可可單純,萬一和人相處久了,女兒動了心,真對季初產生感情,而季初又沒那層意思,到最後受傷的就是自己女兒了。那四個分量不輕的紅包在手裡就像是四個炸藥包,根本就拿不得。安媽媽將紅包丟給安可可,憂心忡忡地命令道:“這錢不能收,趕緊還回去。”社會上愛說一句玩笑話:沒事開開同學會,拆散一對是一對。鮑梵約的飯局,到場的同學甭管是有伴的還是單身的,都是單人赴宴。季初是最後一個到的,等他趕到飯店的時候,菜都已經上齊了,等他一到就開飯了。“季初,上位給你留著,坐這兒,今天給你接風,你是主角。”鮑梵一見季初,就熱情洋溢地拉他入席。許是平日裡正腔打多了,鮑梵隨便兩句開場白,就暴露了他的工作性質。季初覺得,鮑梵說話的口氣真跟那些說一大堆規章製度、不肯輕易給他蓋章的公務人員沒兩樣。他心中裝著事,便不談交情,隻談事情,一落座就一臉嚴肅、直言不諱地請教起鮑梵來:“鮑梵,我遇到了點兒麻煩事。”話畢,他就將自己回北京後,因為批修繕撥款四處奔波、四處碰壁的事一股腦告訴了鮑梵,最後還憤憤不平地吐槽了幾句機關單位辦事效率如何如何低的話。“哥兒們,這事你不能這麼看,公務機關當然要有嚴格的審核製度了。你想啊,要誰都能隨隨便便批到款子,讓彆有用心的人故意鑽空子來騙錢怎麼辦?那豈不是天下大亂了?你有點兒耐心,按流程一步步審批唄。上頭審查清楚了,自然就會批下來。”鮑梵聽完,試圖糾正季初的想法。“等不及的事啊!房子漏雨,孩子們總不能天天淋著雨上課吧?屁大點事搞一堆流程,毛病!”季初憤憤地說。“撲哧……”坐在季初對麵的女同學突然笑了,“季初啊季初,你還真是一如往昔是個憤青啊!”那個女同學叫苗淼,是季初的大學同班同學。當初念大學的時候,苗淼是他們計算機係裡出了名的特困生,不過學習很拚,連續四年都將學院裡的貧困助學金和獎學金雙雙收入囊中。那會兒她土裡土氣的,四年如一日穿著一套早已洗舊的高中校服,剪著齊耳短發,看起來沒有半分女性特征可言,在一群熱衷於打扮的女大學生中顯得非常不起眼。不過現在的她跟讀書那會兒的氣質是完全不一樣了,雖然依舊是乾淨利落的齊耳短發,可頭發明顯是精心打理過的,處處都透露著乾練的氣息;身上穿的也是裁剪合體的職業套裙,袖口處的紐扣上還隱隱約約看得到名牌的logo,低調卻不簡單,處處都彰顯著她是個注重生活品質的女人。同學之間說話,自然是不用太端著,什麼玩笑都可以開。苗淼嘴上嘲笑季初是憤青,眼裡卻半點嘲笑的意思都沒有,反倒透露出幾分欣賞與讚許。“這話聽著怎麼那麼彆有深意啊?我怎麼記得當年季初就怒發衝冠過一回,是替誰出頭來著?”有人故意插科打諢,“替人打抱不平,跟輔導員吵架,放著大好的前途不要,要跑去西部支教援藏。”苗淼抿著嘴笑。這說的是當年一樁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快畢業的時候,學院裡有一個援藏支教的名額,補貼挺高的,八千塊錢一個月,但至少需要援藏支教兩年。輔導員知道苗淼家裡條件差,也知道她能吃苦,便想把這個名額給她。可當時,苗淼已經拿到一家知名互聯網企業實習生的offer了,無薪實習三個月,做得好就有機會留下來並轉正。苗淼在高薪補貼的支教和大公司無薪資實習生之間搖擺不定,不知如何抉擇。當時輔導員極力勸說苗淼去西部支教。每回開班會,輔導員都要提這事。聽多了季初就有些不耐煩,再加上平日裡輔導員的很多做派季初都不太看得上眼,他一個沒忍住,當眾噴輔導員是自私自利,瞎指導學生的就業方向。當時,季初慷慨激昂說的那番話苗淼一直記得一清二楚。二十二歲的他怒發衝冠,拍著桌子質問輔導員:“你去過西藏嗎?你知道西藏的條件有多艱苦嗎?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自己要是有個女兒,你舍得讓她去吃這個苦?”苗淼平日裡和季初沒有半點交集,她沒想到季初這個係裡公認的富二代會為了她就業的事跟輔導員吵起來,一時有些蒙。輔導員對季初也沒什麼好感,覺得季初就是仗著家裡有點錢,口無遮攔、目無尊長罷了,當場就回敬了季初幾句,譏諷季初才是真的自私自利,自己吃不了半點苦不敢去西部支教,就彆瞎動搖願意去的同學。季初那會兒年輕氣盛,受不了激將法,還真向學院申請去援藏支教,以示正名了。那道人生岔路口不知該如何抉擇的選擇題,季初替苗淼畫掉了一個選項,苗淼就隻能去大公司當實習生了。進了互聯網企業後,苗淼靠著自己的努力成功轉正,並且穩中有升。經過幾年的打拚,她逐漸躋身中層管理,在一眾男領導中間特彆鶴立雞群,也出落得更自信了,壓根兒沒有半分當年那個醜小鴨的影子。她對季初一直都心懷感激,要不是當初季初莫名其妙插了這麼一竹竿,她也沒有現在的成就和生活。當年的她是個背著一屁股助學貸款的窮學生,從不敢跟季初這種一雙鞋能抵她三個月生活費的公子哥攀交情。可現在她不一樣了,她笑季初是“憤青”的時候,毫不掩飾地直視著季初,欣賞的神色呼之欲出。“我說季初和苗淼啊,你們倆這也是緣分,要是都還單身,不如你們在一起湊一對了。”有同學繼續拿他們倆開玩笑。苗淼笑而不語。她自然懂這種玩笑是不能當真的,她對季初確實有好感,隻是季初對她是個什麼態度,她還真拿捏不準。同學們的玩笑越開越過分,季初索性又祭出了“女友大法”,不動聲色地將安可可搬了出來,一勞永逸。“我有女朋友了。”他乾淨利落地撇清關係。這個回答太過突然與絕對,讓苗淼有些吃驚,她再看向季初時神色就有些複雜,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了。尷尬的氣氛還沒活過一秒,就被鮑梵舉起的酒杯給驅趕沒了。正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老同學難得見麵,自然是要開懷暢飲,不醉不歸的。很快,大家說說笑笑,幾杯酒就下了肚。安可可給季初打電話的時候,鮑梵正在教季初如何正確地寫報告、批款子、找路子。安可可說自己來還紅包,問季初方不方便。季初抬眼看了一圈,某個酒量不佳的老同學已經伏在苗淼的肩頭,還在絮叨著季初為了苗淼和輔導員吵架的舊事,他便點了點頭,讓安可可過來。安可可趕到飯店的時候,天已經黑壓壓糊成一片了。這紅包就像是四塊重重的磚頭壓在她的包包裡,讓她心神不寧。她看完比賽就往季初這裡趕,為了早點趕到,她特地去擠了地鐵,還不小心在地鐵站裡摔了一跤。苗淼抬頭,好奇地打量著門外那個比白雪公主還要白上幾分的少女。少女一身肌膚勝雪,可能剛剛是小跑著過來的,白裡還泛著些粉,少許細汗隨著長長的劉海滑了下來,整個人還抑製不住地輕微喘息著;馬尾乖巧地搭在肩上,彎成好看的弧度,一件純白色的娃娃衫,風格有些稚嫩了,但凡過了二十歲的女人穿上肯定有裝嫩的嫌疑。可穿在少女的身上就恰如其分,讓她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青春和美好。沒有女人不嫉妒還停留在青春期的少女——她們青春、誘人,就像是清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就像是剛剛衝上天際的煙花,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她會給你綻放出怎樣的美好。苗淼手裡一直捏著紅酒杯,在那裡玩味十足地晃啊晃啊……“小妹妹,你找誰?”苗淼幽幽地開了口,男人們這才注意到門口竟然站了個萌妹子。安可可不好意思地衝著大家吐吐舌頭,探出小半個身子,衝著季初勾了勾手指頭,示意他出來說話。“我女朋友。”季初丟下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放下手裡的餐具出去了,隻留下一眾同學在包廂裡嘩然。“可以啊季初,你寶刀未老啊!這一出手就是個大萌妹。”“童顏、貌美、大長腿啊!”“季初這是從哪兒拐來的蘿莉啊,也太正點了吧?厲害啊厲害……你豔福不淺啊,我等望塵莫及啊!”桌上沒兩個女同學,男人們肆無忌憚地開啟了豔羨模式,毫不掩飾對季初的羨慕。惹得苗淼心生不悅,卻又不好說些什麼,怕被人誤會是嫉妒。苗淼安慰自己沒什麼好嫉妒的,不過是個滿臉膠原蛋白的漂亮小姑娘罷了,腦袋空空,等青春期一過,就迅速枯萎不值錢了。以色侍人,終不能長久。她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想聽聽門外的他們在說什麼,可屋內太過嘈雜,她什麼也沒聽到。季初走出了包廂門,這才注意到安可可的裙子破了,一點淡淡的血跡風乾在裙角破裂的地方,不仔細看還發現不了。“我就是來給你送錢的。”安可可急急地從包裡掏出了那四個大紅包,遞還給季初,“阿姨包的紅包實在太大了,我不能收啦,還給你。”她都沒問那紅包是怎麼到自己包裡的。她想過了,肯定是昨天季初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放進包包裡的。“約法三章時不是說過,得了紅包就歸你?”季初沒接紅包。“約法三章時還說不許動手動腳,你不也動了?”安可可輕微吐槽。季初有點蒙,自己什麼時候對她動手動腳了?他認真回憶了一下前一個晚上的所有舉動,似乎都跟“動手動腳”這個詞沾不上邊,除了他拉過安可可的一根手指頭——在成年男人的認知裡,那還沒觸到“動手動腳”的高壓線吧?安可可見季初沒動靜,索性把紅包直接塞進季初的口袋裡,然後鬆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和季初道彆,仿佛完成一件大任務:“紅包還你了,拜拜,我走了哈!”季初皺眉。在他眼裡,安可可就是個小孩,或許第一次見麵時對她有所偏見,覺得她就是個被家人寵壞的富家女,可相處多了,他發現她心眼挺好,像是個可愛的鄰家小妹妹。這個小孩跑那麼遠來送錢,腿還摔傷了,自己一句客套話都沒有,好像有點過分。在安可可消失之前,季初躊躇著開了口。“等等!你是怎麼來的?沒有人接送的嗎?要不,我送你回去?”安可可的腳步頓住了。安媽媽從小就教育她,跟彆人說話的時候要懂禮貌,不要一邊跑一邊說話,一定要停下來,正對著彆人的眼睛,最好可以視線正對著對方的鼻子,以示尊重。可季初有點高,安可可要想將視線對準季初的鼻子,就需要仰著頭。這種角度,讓她恍惚覺得自己還是個在跟大人說話的小孩子。而且,季初的表情總是很嚴肅,與他對視會讓她覺得有壓力。不過安可可還是既客氣又禮貌地抬起了頭,認真眨巴了一下大眼睛,衝著季初道:“不用啦,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啦。”縱使安可可心大,季初也沒忘記電梯裡的破事,不太放心小孩自己回家。他沒拿安可可當女朋友看過,隻是覺得,既然小孩子是來給自己送東西的,那自己就要對她的安全負責。“安全第一,我送你。”季初的話不是商量,是命令,“跟我進去,我拿車鑰匙。”許是當慣了老師,季初見到安可可這樣的小可愛,就習慣性用那種嚴肅又不容違背的口吻說話。安可可竟真的乖乖地跟著他返回了包廂裡。當季初領著自己那個“童顏、貌美、大長腿”的小女朋友返場時,老同學們都紛紛起哄。“快快,挪個凳子。”“季初,金屋藏嬌不對啊!這麼漂亮的小女朋友,趕緊給我們介紹介紹。”季初沒搭理他們,徑直從飯桌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和車鑰匙,看起來像是要走了。季初:“我先送她回家,等下再過來。”一隻修長的手伸出來攔了攔,是苗淼的手。苗淼:“喝酒不開車,找個代駕送吧,或者替她叫輛出租車。”她的話有理有據,讓人無法反駁。鮑梵是組織這場飯局的人,接風宴就是給季初安排的,鮑梵哪會放季初走呢!他起身將季初按回原位上坐好,又將安可可客客氣氣地請到季初旁邊的位子上,招呼服務生再添一副碗筷。鮑梵:“苗淼同學說得對,喝酒不開車,有什麼急事要趕著回去嗎?給你接風,老同學都趕來了,你先開溜合適嗎?都坐下來,先吃點喝點,等下喝完了我給你們找個代駕,把你們倆一起送回去,不就完事了。”安可可很少參加這種社會上的飯局,這一大桌子人,安可可都不認識,她有些尷尬。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季初,乖巧地等著他的意思。季初確實忘了自己喝了兩杯酒這茬了,他看了一眼安可可摔傷的地方,又看了一眼她纖細的腰身,問道:“你吃晚飯了嗎?”安可可小聲地如實回答:“還沒呢……”她一看完比賽就往這兒趕,賽場離這個飯店特彆遠,她連著倒了好幾趟地鐵才找到這地方,哪有時間吃晚飯呢。“那先吃點再走吧。”季初衝著安可可點點頭,用的是陳述句,不是問句。啊?安可可當時的第一反應不是要不要留下來吃點,而是在心中默默吐槽:這是要買一送一,陪著他應付完家長,還要應付朋友的節奏嗎?不過她沒敢說出來。在季初那張讓人有壓力的臉麵前,安可可總是不太敢張口提出反對意見。好在這時候服務生上菜了,一條足足有一米長的烤魚被兩個服務生奮力地抬上了桌。“本店特色菜,江湖烤魚。”安可可還沒吃過這麼大的烤魚,她好奇地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那條扁扁長長的魚,琢磨著這到底是個什麼魚。季初懂了,小孩愛吃海鮮,魚說不定也是她愛吃的。鬼使神差地,季初主動站了起來替安可可撕下一大片烤魚,放進了安可可的碗中。“謝謝。”安可可對季初投了一個感激的眼神,果然沒帶猶豫地低頭,默默地啃起魚來。季初了然。這就跟他學校裡的那群小孩子一樣,一給好吃的就會特彆聽話。他知道了,以後隻要勤勞投食,兩人肯定能相安無事。不過,很快他就要回學校了,兩人也沒有什麼以後不以後的。想到這出,季初又鬼使神差地替安可可撕下了一大片烤魚,二度投食。兩人默契的行為落在彆人的眼中,就是秀恩愛了。大夥特地撇下另一半,單獨出來跟老同學鬼混,卻沒想到要看這種拚命撒狗糧的高能畫麵。頓時哀號連連、抗議滿滿,一個個都聲稱自己的身心受到了嚴重的刺激。不過這些都影響不了安可可吃魚。她低著頭,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烤魚。這烤魚不錯,對得起“招牌菜”這個名頭。安可可的一旁坐著季初,另一旁坐著鮑梵,隻聽鮑梵隨口這麼一問:“季初,你女朋友看著有點小啊,還在念書吧?”季初沒回答,隻是敷衍地點點頭。“嘖嘖,老牛吃嫩草啊……”“這麼小的小美女,季初你是怎麼騙到手的啊?”“師生戀?”季初聽到“師生戀”三個字,立刻嚴肅起來了,沒好氣地白了那個開玩笑的男同學一眼,無視他們幾個隱秘又八卦的眼神,一臉正氣道:“彆瞎說,她比我們小三四歲而已,馬上就大學畢業了。”安可可快畢業了,他應該是沒記錯的。苗淼既好奇又有些傲慢地問道:“也在北京念大學?在哪所大學啊?”當年苗淼考進他們念的這所名牌大學時,可謂是全村人的驕傲。她老家那個村子裡從來就沒出過大學生,更何況她考上的是皇城腳下的“985”大學,全國排名前二十位的高等學府。這是苗淼改變命運的一塊敲門磚,也是她畢生的驕傲。自從安可可隨著季初進門以後,苗淼就沒少打量安可可。她見季初舉手投足都挺寵安可可的,又見安可可小小年紀就背著el,還是那種隻有少女才會買的粉嫩款,便很主觀地認為,安可可不過是一個仗著貌美、可愛搭上了季初這樣的富二代的、拚命揮霍買買買的拜金女孩罷了。這種女孩子哪肯花心思在學習上,多半就是念了個野雞大學,跟她自然是沒有任何可比性的。安可可被人問話,禮貌地放下手中的烤魚,認真地看著苗淼的眼睛眨了眨,軟糯地回答道:“是的,五道口大學。”一句話落地,四下皆驚。苗淼估摸著季初的女朋友這是開了個玩笑,可這一點都不好笑。不管國內的大學排名如何變動,每年為了爭排位如何風起雲湧,有兩所大學的地位都是穩如泰山、從來不變的,永遠是公認的第一和第二。其中一所大學是北京大學,另外一所大學則是清華大學。清華大學因為位於五道口,所以被大家親切地戲稱為“五道口大學”。這個小蘿莉竟然敢自稱是清華大學的學生?苗淼冷笑了一聲,一點也不掩飾自己心中的質疑。彆說苗淼不信了,在座的也沒一個相信安可可會是清華大學的在校生,隻是大家沒有苗淼表現得這麼明顯罷了。“我沒聽錯吧?她說的‘五道口’,是我們理解的那個‘五道口’嗎?”苗淼的聲音有些嘲諷的意味,“小妹妹,你清華的?大四?”安可可先點點頭,可又搖搖頭。苗淼看安可可搖頭就覺得這事如自己所料,這小女孩絕對不可能是清華的學生。安可可搖頭是因為自己還沒上大四:“是清華的呀!不過過完這個暑假,等開學後我才讀大四。”一聲玻璃墜地破碎的尖銳聲音響起。某個男同學尷尬的聲音隨著響起:“手滑,手滑……沒事,碎碎平安,我來收拾一下。”一群成年人都有點沉默,沒想到看起來軟萌的美少女安可可,竟然是在座的人中學曆最有含金量的一個。苗淼有些不死心,她都有衝動想問安可可是不是靠著藝術招生考進清華的了。可那是清華大學,就算是清華美院,也不是等閒之輩能輕輕鬆鬆考進去的……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訕訕地閉了嘴,沒有問出口。清華大學是所有學子心中的那道白月光,是很多人一輩子都遙不可及的一個夢。這道金光閃閃的金字招牌加身,剛才那些一直在開安可可“童顏、貌美、大長腿”玩笑的男同學,再看向安可可時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少了兩分打趣,多了兩分尊重和羨慕。而季初則是一臉淡定地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