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傅宇軸開始約會啦?”“說什麼呢?就吃個飯而已。”“哦?”小秋的那聲“哦”拉得老長,看連心沒反應,又悄咪咪在她耳邊說:“我聽少祺說啊——哎呀我們傅少爺失戀了,被他哥給撬牆角了——好啦,我聽少祺說啊,我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傅總,在你之前可是從來也沒追過女生呢,不可思議吧?”連心有些微錯愕。不,不是因為他有多英俊瀟灑多風流倜儻,最緊要是,他這一次一次,循序漸進,所有節奏都把握於心的樣子,哪裡像是沒經驗的人呢?而且……“你也覺得他在追我嗎?”小秋看她簡直就像是在看外星人:“許連心,我要是不了解你,真會以為你這是在炫耀誒!傅三都做得這麼明顯了,你還問我這種話,還能不能愉快地當朋友啊,你說!”“可是,怎麼會呢?”他身邊明明有更好的選擇,而且,那麼多。“哎呀你這個人,”小秋知道她在想什麼,“戀愛本來就是用來享受的啊,想那麼多做什麼?就我們以前看的言情吧,記得不,霸道總裁不都是妖豔賤貨見多了,所以乍一看女主角,又清純又可愛又簡單又有個性,看一眼總裁就覺得自己找到愛情了,記得不?”“可是,清純可愛簡單個性——和我有一毛錢關係嗎?”小秋被她噎了一下。連心自嘲地笑了一下:“沒關係的,是不是?”小時候媽媽就說過了,像她這樣的死性子,哪有人會喜歡?大人們不喜歡溫吞不討喜的小孩。後來長大了,她發現男人們同理。後來傅宇軸又約了她幾次,每一次皆理由充分,她推不掉,想在吃飯散步時問清楚他這是什麼意思,可總也問不出口。就像是深海裡的魚,孤獨地泅遊於一片深藍色之中。而海麵上的人撒下了一片密密的網,卻隻漫不經心地,吊一下,放一下。她在得與失之間,惴惴難安。“我們這樣子,”終於,在他不知第幾次來電時,連心還是把話說出口了,“不太好吧?”隔著一條無形的電話線,她看不到電話那邊的表情,自然也就感覺不到在一起時他身上那種強大的氣場。壓力似乎是小了點,也沒那麼窘迫了。可對麵的人卻像是故意要逗她:“我們這樣子?哪樣子?”連心沉默了。電話那頭有一聲小小的“茲”,像是打火機點燃了香煙。吸一口後,他的嗓子裡也含了煙,愈發地沉而啞,輕輕地扣著人心弦。“連心,”許久,他終於開口,不再是逗人的口氣了。在姑娘的一顆心倏地吊到了空中時,他說:“你當真以為我約你出來,就是為了吳妍麼?”不是為了吳妍,難道……還真是為了她嗎?站在玻璃窗前,連心看著裡頭映出的這張臉:平凡的年輕女子的臉,沒有太出色的五官,那額前碎發拔開來,甚至還能在額角看到一條陳年的舊疤,已經很淡了,漸漸地趨近於皮膚色,可終究,仍是無可祛除的一道疤。那是年幼時被生氣的母親推到桌邊撞到的。連心始終記得,那時的自己好疼好疼,流了好多好多血,可她沒有哭,也不敢哭,隻含著淚,傻了一般地瞪著地上的血漬。那一年,她五歲。其後的人生裡,她頂著這一道日漸平淡的傷疤,隱隱地明白,原來有些人在甫一出生時,便被老天剝奪了幸運的權力。所謂命數。那傅三也真是個好氣度的,許久等不到回複,竟又開口:“嚇著了?對不起,是三哥太著急了。”那話音裡依然含著笑,卻又比平時更認真了一些:“可連心,有個事你該明白的:大家都忙,沒空搞那些虛的,我向少祺要你的號碼,自然是因為對你有興趣。”她心口突然漏掉了一拍;“三哥……”“三哥在追你。”刹那間,低低的話音像是在她耳旁炸出了一片灰燼,變成了細小的無無孔不入的塵埃,一點一點,從耳朵鑽入了她的心。連心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突”亂跳了起來,掌心緊緊包裹著手機,卻又覺得滑不溜手,一隻手機就像是隨時可以從掌心裡滑下去。那頭的男人等不到回應,卻也大概料得到連心的反應。到底是在商場上混久了的,傅宇軸實在太了解節奏的重要性,適時地笑了一聲:“看來我們連心今天又要上實驗室了。去吧,有實驗任務的話,我們就改天再約。”給她考慮的時間就算了,就連台階也都給她找好。甚至在大半個鐘頭後,連心還接到了那IING的來電:“許小姐,傅先生已經幫您定好了晚餐,請問送到一大校門口可以嗎?”那時她正在Miss袁的辦公室裡——對,正是上回向她拋出橄欖枝的那位華人女助教。聽說這袁老師本是來一大念博士的,不過成績太優秀,被導師欽點成了助教。之前袁老師說:“不用急著回複我,你可以好好考慮幾天。”而幾天後,老師將她約到了這裡:“許同學考慮好了嗎?”腦中還滿滿的都是傅三之前的話,再加上這一通來電,連心的心神已不知飛到了哪裡。直到袁老師喚她:“許同學?”她這才尷尬地回過神來,不知多抱歉:“不好意思老師,我剛剛……”欲出口的歉語全然消失在老師溫和的目光下。連心見她不介意,便直接進入了正題:“袁老師,其實我不太了解您所說的‘項目’究竟是什麼性質。”那天在走廊上太著急,袁老師隻問了她是否有興趣加入教授的項目,卻沒有仔細同她說明白究竟是什麼項目。袁遇安這才想起來:“該抱歉的是我,是我沒事先和你說清楚。”微微一笑,女子眉間的清冷便消融了不少,淡然卻溫和的氣韻在話音間流露。在此地呆久了,形形色色的華人連心也見過不少,卻難得能見到這樣好氣質的女子:清冷柔美的氣韻,眉間自有揮不去的輕鬱,可與人說話時,未開口,總是先帶了三分溫和的笑。連心第一眼見她時便覺得喜歡。小時候看沈從文先生寫百合,曰:“白中微帶淺藍色的百合花,弱頸長蒂,無語如語,香清而淡,軀乾秀拔。”後來連心第一眼見到這位老師時,腦中浮現的就是這段話。遇安將一遝資料遞到她眼前:“簡單說來,這項目的目的是通過對基因配對,來幫助一些家庭尋回流失在外的孩子。”話一出口,聽者的目光驟然亮了起來,袁遇安還以為連心這是太熱心於公益,微笑地點點頭:“對,這就是一個公益性質的項目。”她又從書架上拿下來一遝照片,照片上全是悲傷無助的夫妻:老的,少的,他們眼中有強烈的悲愴,隨著一張張照片排開來,那悲愴漸漸升級成了絕望。“這些是孩子走失或被人犯子拐走的父母,許同學你看看。”一雙絕望空洞的眼被攤到她眼前,最上頭的那張照片上,是絕望而目光空洞的母親。遇安說:“這一位母親,有天在後院裡洗衣服,轉個身孩子就被人抱走了了。她整整找了兒子二十年,一直到現在,工作沒了,老公和她離婚了,就連精神……也都不是太正常了。”連心整個人顫了下,一雙手不知怎的,竟開始發起抖來。遇安的注意力仍在照片中,沒看到她的異樣:“孩子走丟後,這些家庭全都破碎了,好些父母們什麼都不做,就是日複一日地尋找著自己的孩子,隻要聽到點消息,不管天南地北他們都會趕過去,可最終真能找到孩子的卻少之又少。所以Dr.Smith申請了這個項目,就是希望能建立一個龐大的基因數據庫,替需要幫助的父母將他們的DNA數據記錄在庫,也將孤兒院裡的、警方救回來的兒童的DNA數據都搜集下來,再通過數據庫內的基因配對,儘可能為走失的孩子找到父母。”她還想說什麼,比如參與到這項目裡的學生每個月有多少工資、未來在找工作時可以得到什麼幫助,可誰知,這些利益關係遇安還一個字都沒提,麵前這學生已開口:“老師,我加入。”“誒?”頭一抬,她卻見得連心已經紅了一雙眼。“老師,我加入!”袁老師沒想到她會有這樣大的反應,之前也溝通過幾位學生,再爽快的都要問清楚工作時間和薪資才能做決定。可這位許同學非但不問薪資,反而還著急地提出自己的問題:“可是袁老師,到目前為止我隻是個新生,連一門重要的專業課也沒正式上過,Dr.Smith能同意讓我加入嗎?”她甚至還疑惑過這位女助教為何會找上自己,就因為周家流出的那段視頻嗎?還是因為視頻上的女主角剛好與老師來自同一個國度?遇安笑了,很顯然,看出了連心的心思:“其實看過視頻後,我就去查了你的入學成績:國際生,入學時提交的語言成績是所有國內留學生裡最高的,隻報了一個專業,而且,不接受專業調劑。”遇安口氣柔柔,卻不難聽出其間的欣賞。這幾年來意念書的學生大多走的都是計劃生的路子:先交高考成績、做資料、辦簽證,到了意大利後再進行語言學習,而這一學,基本上就是一年——所以學校裡才會有那些“和她同一時間來羅馬的同學都還在語言上掙紮”的流言,畢竟意大利語在國內沒那麼普及,學生們哪有那個語言環境在未出國前就先學好意語呢?少數那部分走國際生路線的,在國內就先將語言成績考出來的,上交成績單時,大多也不過是堪堪過線。唯有這女子,高考成績好得不得了就算了,就連提交上來的語言成績也好到令人乍舌——而且,隻報了法醫學專業,隻願學法醫!“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意大利語的?”遇安問她。連心想了想:“好幾年前了吧,從念初中時起。”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她開始有了來意的念頭。“這麼早?”遇安微愕,不過很快,她又理解了:難怪能將意大利語說得這樣好,果然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呢,“那在周先生的酒會上,你又是怎麼斷出吳妍的死因的呢?”“有一本叫《洗冤集錄》的宋代文藉,老師聽過嗎?”袁遇安愉快地笑開了,好似心中的某種預想終於被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