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她嚇了一跳,就連小姑娘也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她。趁他沒防備時,連心一把搶過小姑娘:“你要做什麼?!”厲色全罩到臉上,也不管對方人高馬大,一怒之下分分鐘就能弄死她。“彆害怕,媽媽呢?”她又柔聲轉向小朋友,“姐姐幫你找媽媽好不好?或者找警察叔叔……”“喂!你什麼意思?”白人男子一聽,瞬間臉都氣歪了,“這是我女兒!你以為我要綁架她?”可就這兩個人剛剛的表現,誰能相信這是她爸爸?“就這位先生的行為,我有理由懷疑你這就是在綁架!”“你有毛病吧?我女兒生病了,我要帶她去醫院!”連心蹲下身來:“小妹妹,你要去醫院嗎?”小姑娘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她又柔聲問:“這位先生是你爸爸嗎?”“不,不要把我交給他!”小姑娘害怕地嚷著。男人真是氣炸了:“她是不想上醫院才這麼說的!你走開,彆多管閒事!”“很抱歉,我必須報警。”“你這個多管閒事的女人!”男人粗魯的罵聲很快招來了一大批圍觀,不一會兒,就連傅宇軸也過來了。他手上還拿著書,以為車後怎麼了,可一走近,竟看到一個看起來很不友善的男人正對著連心罵。“你做什麼?”他大步踏向前,反手將連心護到了身後。這個人一旦嚴肅起來,是真有點不怒自威的味道的。那遒勁的身子往白人男子跟前一站,對方的氣勢竟無端端弱了幾分:“這、這個女人要帶走我女兒!”“明明是你想綁架小朋友!我隻是想帶她去警局!”也不知是因為傅宇軸在,還是因為自己正被很有安全感地護到身後,連心這下連說話都大聲了一點。傅宇軸垂頭,看了眼姑娘無意識地攀在自己手臂上的纖手。方才將她護到身後時,連心雖腰杆挺得筆直,可心裡頭也著實打著鼓,於是被這麼一護,她便下意識地攀到了他手上,無聲尋求著支撐。他不動聲色地勾了下唇角,又看向乖乖被連心牽在手中的小朋友。是,太乖了,被陌生姐姐牽走時一點也不鬨,所以連心才更加加深了自己的懷疑:要真是那個男人的女兒,小姑娘為什麼寧願被自己牽著也不願去找她所謂的“爸爸”?可傅宇軸看了小朋友一眼,再看那男人一眼,突然將意文轉成了中文:“他們長得挺像的,也許真的是父女。”“可你看看她多害怕!而且,意大利人本來就長這樣啊!”他無語了:這話大概就和歐洲人說“亞洲人都長得一個樣”是同等意思吧?可既然連心堅持,周遭也沒一個能站出來說話的,傅宇軸還是拿起了手機:“對不起先生,我們還是請警方來確認吧。”男人真是要氣瘋了:“先生,她是我女兒!我女兒生病了,需要看醫生,你女朋友突然衝出來指責我是人販子!神經過敏吧?”連心想說什麼,卻被傅宇軸阻止了,就見他朝自己搖了搖頭:“我來處理。”要真是人販子,背後指不定還會有團隊。然而那廂傅宇軸的報警電話還沒拔下去,這廂連心就覺得掌心一空,小朋友突然掙開了她的手,衝著人群裡的某處歡歡喜喜地喊了聲“媽咪”,一雙小短腿蹬啊蹬,委委屈屈地跑到一名白人女郎前:“媽咪,我不要打針,人家不去醫院!爹地壞,爹地硬要帶我去打針!”連心:“……”傅宇軸:“……”吃瓜群眾:“……”那個散會的場景,她永生難忘,因為……實在是……太!尷!尬!了!這輩子最尷尬的場景,沒有之一!周圍的人笑話的笑話,翻白眼的翻白眼,當然也有拍著她肩膀說“彆內疚你沒做錯”的,畢竟這年頭人販子太猖獗了,就連小姑娘她媽咪也溫和地和她說沒關係,還對著傅宇軸說“你女朋友正義感真強”“你們中國人都好熱心”雲雲。可剛剛被當成人販子的男人就沒那麼客氣了,那眼睛幾乎要在連心身上瞪出兩個洞,還是傅宇軸擋到了她身前,客氣卻頗有威嚴地道了歉,才讓男人停止了廢話。回家的路上連心很沉默,就連拿到心心念念的參考書,看上去也懨懨的。傅宇軸邊開車邊回頭來看她:“彆不開心,你沒有做錯。”連心咬著下唇:“你不用安慰我。”還“中國人都好熱心”呢,瞧她做的都是什麼事,出個門還給國人丟臉!“我像是會安慰人的人嗎?”“你就像是。”還會頂嘴,看來心情也不算太糟糕。不過看姑娘實在太頹然,傅宇軸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個小插曲就能讓她難過成這樣,想了一想,還是尋了個地方把車停下,轉過身來:“知道為什麼人販子會屢屢得手嗎?”“嗯?”“就是因為有太多的人在‘那家夥可能在拐小孩’和‘如果不是人販子的話我這麼挺身而出豈不是很丟臉’之間掙紮,孰不知在掙紮的那一瞬間,悲劇就發生了。這悲劇對路人來說,隻是錯過了一次善舉,可對被拐兒童的家庭來說,卻是所有災難的開始。”連心緊捏著書本的手微微鬆了鬆,可聽到最後那一句時,又倏地收緊。是啊,對被拐兒童的家庭來說,這一個悲劇,是所有災難的開始。“每一個人,在與己無關的突發事故麵前,總不免會有兩種心態:一種覺得這個社會需要正義者,另一種覺得自己的臉麵、安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平靜比社會正氣更重要,正常人會在這兩者之間掙紮,隻有少部分人會想也不想地選擇前者——連心,你就是那少部分人。”他又添了句:“你做得很好。”不止沒做錯,還做得很好。她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明明也覺得他們就是父女,為什麼當時還要報警?”“不是你說想報警的嗎?”“可我的判斷不一定準確啊。”不,事實證明,她的判斷壓根兒就不準確!傅宇軸卻笑了:“誰又能確保自己的判斷永遠準確?那麼多不確定因素在,事實如何誰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我不支持你,難道還支持彆人?”她愕了一愕。這種情況下我不支持你,難道還支持彆人?原來這世上有兩種人:你,還有彆人。“我小的時候……”幾個字出口,她卻又噤了聲,好半晌,才轉為低聲的喃喃,“我真的,真的,太討厭那些人販子了!”她垂著頭,聲音那麼低,卻又那麼用力。傅宇軸同意:“我也討厭,非常討厭。所以我們連心剛剛做得非常好,”他重新啟動車子,“走吧,三哥給你買糖吃。”“……”密密麻麻的傷感突然就被這句話給擊碎了:什麼東西?糖?這是獎勵三歲小朋友的意思嗎?可人家卻一點也沒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妥,還挺認真地看著手機上的穀歌地圖:“這裡離你家有點遠,你先眯一會,到了再叫你。”連心無語了,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該回什麼,最後竟也順著他的話,把腦袋靠在靠背上,睡了過去。一覺無夢,十分好眠。沒有人叫她,連心也不知車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等她醒來時,就看到麵前似乎洇了層昏黃的燈光,一盒水果糖在燈光下靜靜地放著。她身上被人蓋上了一條毛毯,座椅靠背也被調成了更舒服的模式。轉過臉去,駕駛座上的男人戴著一副她從來也沒見過的眼鏡,褪去了平素裡的漫不經心,此時的他看起來,清雋,矜貴,卻疏遠。她無端端地想起一個讓人難過的詞:咫尺天涯。傅宇軸在看一份文件,看得專注又安靜。昏黃的照明燈從他頭上打下來,連心這才發現,原來副駕座上的光是從他那邊渡過來的。這大概就是工作時候的三哥吧,後來好幾次,都出現在她的夢境裡。直到傅宇軸發現了身旁的動靜:“醒了?”他擱下文件,靠過來替她將座椅靠背調回來。“現在幾點了?”“一點。”“……午夜一點?”老天爺,她怎麼這麼能睡啊?連心匆匆地想將身上的毛毯收起來,可頭一低,卻正好遇上了他調好椅背後抬起來的臉,兩張麵孔一瞬之間竟以不可思議的近距離相觸,他高挺的鼻不經意地蹭過她下巴,差一點,就要蹭過她唇角。空氣裡有一瞬間的凝滯。安靜,熾熱。一時間,她連動也忘了該怎麼動了。整個身子都僵了。他的體溫似乎也高了些,直到許久,連心才聽到他低低的喟歎:“三更半夜,孤男寡女,連心,你彆這麼看著我。”她的臉“轟”地一下熟透了,匆匆彆開眼,胡亂拆著身上的安全帶,收著那條猶有餘溫的毛毯。毛毯疊好了,卻不知道該放到哪,她有些無措地任它攤在自己雙手上。可不一會兒,毛毯被旁邊的人收走,換了一本參考書到她手上,那參考書上頭,還放著盒水果硬糖。“我們連心剛剛做得非常好,走吧,三哥給你買糖吃”——看著這盒糖,想到他先前的話,連心的臉頰更燙了。她的慌亂那麼明顯,是小女孩式的害羞和無措。傅宇軸原想逗一逗她的,不過看著女孩兒紅透了的耳根,他還是大發慈悲地打住了話。二十一世紀了嗬,怎麼還有這麼容易臉紅的姑娘?害羞得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那又紅又可愛的耳朵。他無聲勾唇,從後座拿過她的包,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啞:“我送你進門。”“不用了……”“太晚了,我送你到門口。”傅宇軸很堅持。其實車就停在她租處的對麵,走路不過半分鐘。可實在太晚了,歐洲這幾年的治安都不算好,他一直將她送到門口,看著連心進了門、上好鎖,這才又回到車子裡。車內似乎仍存有女子身上那種清淡的香,想起剛剛他鼻尖與她下巴相碰的那一瞬,還有姑娘紅得像是熟透了的臉,他突然間,微微地,笑了一下。車子在長夜中遠去。屋內的人,徹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