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非順著車轅找到山頂的時候,已經空無一人了。天空開始飄起了雨絲,整一片一片的樹林,一座一座的山,就籠罩在這水霧裡,朦朦朧朧纏纏綿綿,縹緲如畫。隻剩下空的車廂和那匹遍體鱗傷的馬,橫躺在地上,身上儘是鞭傷和劍痕,奄奄一息。清澈的眼眸透露出看不懂的痛楚,凶手的憤怒與殘暴便在這婉轉卻也直接的目光中表露無遺。對畜生是如此,那麼人呢?柳非不敢想。臉白得像一張紙,抑製不住的全身顫抖,彎下身子輕輕地撫摩著馬兒,淚水便也不受控製的一滴一滴滑落下來,雨絲無影無息,那麼自然地融合在這淚水中。幾乎忘記,有多久沒哭過了。深呼了一口氣,運起真氣,一掌幫助馬兒脫離了苦海。叫出不來,連小姐的名字也叫不出來。那個笑著讓他喚她一聲“姐”的小姐。他,該怎麼辦?這一場雨一下就是一整天。輕輕柔柔點點滴滴,如美妙的音符歡快地跳躍在臉上。姚果兒便是被這雨水喚醒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過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姚果兒的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期待的。期待著回到她自己的世界。身子下麵是潺潺的水聲,偶爾一些水花濺上來,才發現,自己躺在流動著的竹筏上麵,身子多多少少有點濕,卻是不覺得冷。睜開眼睛,些許雨絲飄進了眼睛裡,濕濕的,有點澀。頭已經不像之前的眩暈了,隻是也許睡得久了,一時之間不適應光,眼前發黑。河水有些渾濁,但無礙於整體的美感,山水間幽幽長長,美如詩畫。如果……沒有那突然而來的刺耳的——呃……樹葉聲?姚果兒暫時忽略這難聽的聲音,先動動脖子,再動動手腳,雖然酸酸澀澀,但好在沒有斷,怕再斷一次以後用起來會很不順手。咽喉處有點痛,鼻腔處也有點辛辛辣辣的,估計是嗆水造成的。“這玩意真難吹。”站在竹筏上的男子抱怨了一句,便將手中的小葉片隨意丟向水中,隨波而下。“你不怕吵著病人?”嗓子啞啞的,懷疑自己喝了很多水。男子沒有回頭,隻是換了個姿勢,背起手,看來很享受細雨撫麵的感覺。“我倒不認為你是病人。”語氣中儘是濃濃的笑意。聽起來倒是很誠懇。“什麼時候下的雨?”這些天天氣一直都很悶,想想是應該下雨了。“一天了。”“難怪,”慢慢地爬起來改為坐著,也不介意那人沒有來幫幫忙,“我餓了。”“哦,忘記了。”仍是笑意滿滿,終於回過頭來。由於反光的關係,姚果兒一時之間沒有看清楚他的臉龐,隻覺得他的眼神清澈透明,直透人心扉,從那一邊帶著清清涼涼的雨絲,一直傳到她的眼裡。待打量清楚,姚果兒隻有一個結論——他長得很普通。簡單的眼睛簡單的鼻子,普通的嘴唇普通的眉毛,分開看完全不出彩,合在一起也隻是馬馬虎虎,隻是眼睛裡清亮的光彩奇妙的彌補了這一切,讓他整個人也算有個亮點。男子的臉上密布著雨水,雙眸含笑,親切隨和的樣子。倒也不是難看,平凡是福嘛。“然後呢?”救了她不喂飽她,就這樣?“我陪你餓。”暈。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很愛笑了,卻從沒見過有人和笑容融合得如此渾然天成,仿佛那笑容天生就是和他一體,分開不得的。記得老姐跟她說過,果果啊果果,我有時候真的討厭你的笑容,可是我卻如此愛著你啊怎麼辦?當時她還懷疑老姐的眼光有問題,而今在這麼天然的笑容下,竟也相形見絀,自歎不如了。“水。”這個還沒有她就自己跳河裡去喝個飽。“這個好辦,你等等。”男子走過竹筏的前邊,那上邊居然擺著一個類似與杯子的容器,裡邊已是積了一半的雨水。端了起來,笑著遞給了果兒。“我也猜到你會渴,才叫老人家留下來的,你昨日喝的那些都吐了出來。”卻猜不到她會餓。抽搐,忽略。沒有八卦老人家是誰,大概也就是這竹筏的主人。儘量擺出一個千嬌百媚的笑容,“恩人,這是雨水。”“不夠嗎?等等。”男子突然將那個姑且叫做杯子的物體朝著天邊送了出去,杯子在空中轉悠轉悠的轉了一個大圈竟又回來了,已是滿杯。難怪他敢陪著她跳崖。不作聲隻是看著他,希望能將本意傳達到他那兒。但他端著那杯雨水,竟是不動。也罷。誰叫她性情隨和呢?他現在就是要她喝河水她也沒辦法。這時代的雨水沒有汙染,喝不死人。便接過杯子,將杯中水一飲而儘,解了解渴。“我不叫恩人,我叫顏楚。”“嗯,顏楚。”他又是笑。將杯子又遞給他,不去看他將杯子放回原處的動作。天地朦朧,四處都蔓延著一股水汽,美是美矣,如果肚子不餓,倒是不介意細細欣賞一番。無論如何,空著肚子也還是要做一件事,“謝謝。”“我以為你忘的是另一件事。”另一件事?想了想,才覺悟過來,“嗯——”“莫依落?”“……”這是個問句,突然意識到也許她和那四人的對話全部都被這人聽了去,卻是偏偏等到她墜崖的一刻才伸出援手,為什麼?還有,那也算是個偏僻地方,不應該會有人閒來沒事跑到那去看風景,若是湊巧未免也太兒戲了一點。“嗯。”也便不打算隱瞞,反正命在他手裡。“我猜你也是。”顏楚很滿意她的答複,又有點可惜的輕呼一口氣,“原本還打算看你騎馬的樣子呢,”又是笑笑,“你那個時候樣子很好看。”“……”他知道自己在解馬繩?不過也沒關係,對她沒有影響。主要是姚果兒發現自己理解不了他的思維模式,愣了一下,“那現在呢?”挺認真地想了想,“我比較喜歡你眼裡閃光的樣子。”這時代的人男未婚女未嫁可以隨隨便便說喜歡二字嗎?沒來得及應話,顏楚又繼續開口,“你不怕死嗎?”“怕。”“那為什麼會笑?”哦,跌下來時那個笑容。難道她要告訴他,是自己覺得荒唐,還是告訴他是在期待下一次穿越?決定再撒個謊,“也許預感到會有你搭救吧。”說是謊話,卻也可以當真。顏楚有點疑惑的蹙眉,但仍是在笑著,“為什麼?我之前沒打算救你。”呃……難不成還是她自作聰明?勉強再笑笑,“一樣。”反正最後還是救了她——不甘心!忍不住再問,“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沒有笑,你就不會相救?”“嗯。”沒有一點遲疑。姚果兒看得出他說的是真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為什麼我笑你就會救?”隨性的盤腿坐下,與她直視,眼睛晶晶亮,“怎麼,你沒預感到嗎?”長呼一口氣,艱難的扯扯嘴唇,想求證,“你救我是想問我笑的原因?”“無所謂了,你又不會說真話。”“……”自始至終,顏楚的笑容沒有減弱半分。強製穩住不順暢的呼吸,“那你豈不是很不劃算?”努力淡笑著開口。她姚果兒今天算是見識到高手了。“就當你運氣。”顏楚笑得春風和煦。“所以呢?”姚果兒似笑非笑地眯眯眼,突然有衝動想一把扯去眼前人的笑容,“我們就應該在這裡淋雨?”雨漸漸地大了起來,肆無忌憚地在她臉上跳躍著,融彙成一道道水痕,順著臉頰往下流。整個身子已是濕答答的了,一屢劉海終究沒有支持住,從頭上搭拉下來。顏楚卻是絲毫不介意雨勢。聳聳肩,以笑作答。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如此往複好幾次,才定下心來。沒事,不過是個人而已。緩緩地抹去臉上的雨水,還是想知道他出現的原因,“為什麼會在山上?”“路過。”“你知道我不會相信。”“無所謂。”忍。忍字頭上一把刀。如果她手裡有一把刀她便不會忍,鞭子也可以。腦子還在運轉,醒的時候衣服還沒怎麼濕,認定上筏的時間不長,“為什麼要上這竹筏?”“幾根竹子兩條繩子,好玩。”——“真不好玩。”她便憶起。猜測他認為的不好玩,便是見不著她騎馬,被胖子攪了興。“顏楚——”已沒了什麼耐性,相信他能明白話中的含義——她要上岸。怎麼都好,起碼要先找回柳非。唉……他還是單純了點。見她思慮的樣子,知道能令她煩惱的事情並不多。淡笑著開口,“在想著那個小兄弟?”一驚,驚異他的洞察力。“你知道?”“他這會應該在找你。”“廢話!”靈光一現,瞪大眼睛,渾身無力的哼笑,“你一直跟著我們?”不然他不會知道柳非的存在。“嗯。”翻了個白眼,雨水流進眼睛裡了。“為什麼不阻止他?好玩?”再抹了一把臉——笑臉盈盈,仿佛在問著一個事不關己的人。隻有自己明白心裡的波濤澎湃。顏楚笑著看著她的臉,興致高昂,“你這個樣子很美。”美個鬼,不要告訴她她現在這個樣子是什麼出水芙蓉,頂多是一個還算漂亮的落湯雞。倒是顏楚,雨水沒有狼狽他的模樣,興許是因為他眼中的自得與安定。甜而不膩地再喚,“顏楚。”他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雨水自是影響不了顏楚的心情,他右手枕著大腿撐起下巴,輕微的傾斜了身子,就著那個角度看向姚果兒,算是大發慈悲,正麵回答她,“年輕人,該長點見識的。”“柳非是個聰明人。”阻止他不代表他學不到東西。過程忽略,反正她現在沒事就行了,隻是怕那小子內疚。“不夠深刻。”所以,他跟著他們,看著柳非被引開,再跟著馬車上山,一直在旁邊看熱鬨,直到最後仍是有打算不救?“你以前認識我?”搖頭,笑。她比他笑得更甜,“那麼你為何相跟?”“無聊。”“你從茶寮那裡開始跟的?”“聰明。”“你知道我被下了毒?”“基本上,那個叫做玄英草,讓人暈而不倒。”切,掉下來之後她還不是倒了過去?還倒了一天一夜。“你會醫術?”“不會。”“藥效隻有一天?”“不是。”“那——”“你現在冷嗎?”“還好。”這回笑得有點高深莫測。挑挑眉,立即領悟。難怪,她不覺得冷,“你的藥丸效果還可以。”應該是吧,反正這古代靈丹妙藥多著,一個高手身邊有一兩顆不算新聞。隻是沒想到他還真履行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宗旨。顏楚還是笑,沒有否認她的話,算是默認。“也對,淋淋雨,看看藥效如何。物儘其用,在理。”姚果兒也是笑,“所以,多久可以看出功效,嗯?”這雨時而大時而小,不像初始的煙雨蒙蒙,多多少少有點激流。而他們,一直隨著這淺淺的波濤不知流向何處。先不說這竹筏上沒有可以遮擋的東西,連最基本的撐杆之類的物體也沒有。整個竹筏,除了他們兩個不能稱之為物體,就隻剩下那個杯子了,連最初握在顏楚手中的樹葉也早已經飄得無影無蹤。想上岸全憑天意,興許下一刻竹筏會撞上岸。當然,某人武功高強,河麵不會太寬,什麼草上飛,蜻蜓點水之類的飛過去就好了,讓她自生自滅她也說不得什麼。“你是在生氣嗎?”“嗯。”“我猜也是。”“聰明。”顏楚將身子壓得更低,笑得更深了。“莫依落。”“說話。”“你這個樣子,還是很好看。”“……”姚果兒將滿臉的雨水又是一抹,“哦?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