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錦文被嘲(1 / 1)

元國自開國以來,共發生過兩件大事。一事王後誕下長公主錦元,二事君王冊封長公主錦元為元國聖女永駐神殿。兩件事就像一層黑麵紗一樣覆在這名年僅九歲的長公主的臉上,讓人忍不住想看看這長公主究竟是個什麼神仙,自古有傳聖女都是神仙下凡,非仙子不可為也,饒是年僅七歲的小皇子忍不住趁著賢妃與宮女們不在殿內的時候穿過高牆拱門去尋她的大姐姐去。莫非大姐姐真是神仙?錦文一邊跑一邊想著,說起來他最近一次見到他大姐姐還是在去年父王的壽宴上遠遠見過一次,那時她便是聖女,遠遠看著,紮著一個高高的發髻,坐在父皇的懷裡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直視前方,小小的臉上竟初具了幾分威嚴的驕矜。若是他也能像那樣被自己的父親抱著,麵上定是藏不住的歡喜。不過他的大姐姐生的那般好看,被萬千寵愛著也是應該。自從那日後他便經常偷偷來神殿隻為了能遠遠的瞅上她一眼。錦文將繁瑣厚重的外褂一脫,將藏在衣裡藏著的布繩係上樹杈往上一扔,正好掛上神殿外那顆三人合抱粗的老樹的枝丫,錦文用力的拉了拉,確定不會掉下來後身體懸空,腳踩樹乾輕輕鬆鬆往上爬去,爬到了窗杦前,錦文輕輕一推,偌大的神殿裡麵鋪著三個蒲團,而他的大姐姐正雙膝跪坐在真金神像麵前——真金神像正坐紫鸞神座之上,身披金甲流光盔袍,麵容造的更是俊美無雙,眼神低斂,唇角微翹,笑容仁慈,好似含了對天下眾生的憐憫。而他的大姐姐,眉心一點朱砂,小小的人兒一身白袍跪在那好像一塊奶豆腐,麵容虔誠,自帶神穆。錦文半邊身子懸在外麵,半邊身子坐在神殿的高窗上,今日不是初一也並非十五,照了規定大姐姐除了那兩日外其餘的日子必須一直守在殿內,錦文靜靜的看著錦元的臉,自從她成了聖女後,衣食住行皆在這偌大的神殿裡,每日皆有侍女伺候著,吃穿用度用的也是極好的,譬如她娘——宮中風頭無二的賢妃娘娘就酸唧唧的說過:那天山雪靈芝她還沒瞧見什麼樣呢,就被君主送到了神殿,還千萬叮囑一定要親眼見著聖女吃。錦文對這些事情懵懂,對雪靈芝也沒生出什麼興趣,隻聽宮人說它是一種極為珍貴的藥材。可既是藥材,大姐姐吃乾什麼呢?莫不是大姐姐生病了?錦文挪了挪身子,揉眼去看錦元的臉,大姐姐長發儘束於腦後,露出一張白淨的小臉,一身白色金線走邊的道袍將她沉靜如蘭的氣質襯托得正好,絲毫沒有病氣,看到這兒錦文搖晃著腿,靜悄悄的看著她的麵頰,心中像是吃了蜜,沉穩而平靜。殊不知,隻聽“咚”一聲,原本跪在神像前的錦元竟像是毫無知覺,直挺挺的往後倒去腦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錦文瞬間慌了神,這時候為了防止打擾聖女清修神殿是沒有宮女伺候的,若是他從樹丫上跳下去再跑到神殿前門喊人,那也得半柱香的時辰了,錦文低頭看自己的腳下,咬咬牙,閉著眼跳了下去。伴隨著鑽心痛的還有腳脖子落到像是斷掉的聲音,這一聲巨響徹底驚醒了躺在地上因為熟睡而倒下的人,錦元瞬時瞪大了眼睛,看著麵前有些狼狽的小人兒:“錦文?”錦文是被賢妃抱在懷中去見君主的,在屋中賢妃故意不施粉黛,還將自己的頭發弄散,搞得好像從窗杦上跌下來的人不是錦文而是她,賢妃三步一踉蹌,弱柳扶風的姿態讓人心驚膽戰,生怕她那細弱的身體一摔再暈厥過去,錦文窩在母親懷中小臉刷白,一是腳上的疼痛始終沒有消停,二是她也怕母親摔倒。“王上,你可要為我和錦文做主啊!”君主下了殿來迎梨花帶雨的賢妃,卻見她將錦繡往身旁的宮女懷中一塞,“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君主的麵前,聲淚俱下道:“文兒今日本是想著去看看他的大姐姐,卻又不敢越矩怕吵了長公主清修,隻敢悄悄蹲在樹上遠遠的看,殊不知長公主竟誘她進神殿,錦文年歲小,哪懂什麼,爬過窗戶就要進去,沒想到這一失足竟是將骨頭給跌斷了,禦醫說著這輩子可能都要跛著走路了,我苦命的文兒啊,這輩子可怎麼辦呀!?”君主眉頭深皺,看了發抖的錦文一眼,錦文在宮女的懷裡將脖子縮得更深了,不同於旁的皇子皇女,他生來便沒見得過君主的笑臉,對於幾個孩子,他的笑臉好像都給了錦元與錦城,於他,總是苛刻的。太醫所說的也遠沒有他娘口中那麼嚴重,傷筋動骨一百天,小孩子骨頭嫩,等過幾個月又可以活潑亂跳。錦城因為宮人給他送鮮花餅遲了一刻,小人兒衝到了錦文的房中將東西摔砸了一地,珍貴的瓷瓶玉器仿若不值錢的破銅爛鐵,竟無一宮人敢上前阻攔。賢妃隻得蹲下了來勸解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彆生氣,等你日後成了這元國的太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砸這些玉器有什麼撒氣的,直接砍了那刁侍的頭!”錦文躺在床上口乾舌燥痛的眼淚都流下來也不敢告訴賢妃她是怎麼傷的,因為賢妃同她講過,他與旁的皇子不同,賢妃本是勾欄青妓出生,他的父親不過是一名爛賭嫖客,他三歲之前皆是住在勾欄院的,若非恰巧收留了當時被敵軍追殺的君主救了這未來的元國君主一命,依她的身份此生都是與這高牆皇院無緣的。他娘顯然是個有膽識的,那一夜後便有了錦城,等到君主凱旋歸來接元國第一位皇子時,他也沾了弟弟的光,低眉順眼的喊了聲:“父王。”聰慧刁蠻如賢妃,聽了宮人寥寥幾句就瞬間勾勒出長公主枉顧親情,哄騙弱小的形象,讓君主的臉上不經意間蒙了一層陰影。“大姐姐……”錦文虛弱的開口,想為錦元辯解幾句,身體卻被賢妃生拉硬拽的從宮人懷中抱了回去,她狠狠的掐了一下錦文的腰,聲音直接蓋過了錦文:“王上,文兒與城兒一樣,都是妾身的心頭肉,長公主今日敢誘繡兒,明日會不會去欺辱城兒,賢兒知道,論家世,王後為國公長女,我比不得,也論不上,可我隻有這兩個孩子,若是他們出了什麼紕漏,那我……”賢妃單手捂臉,好似又嚶嚶的哭了起來。提到錦城君主麵上一鬆,剛要開口就聽見一聲:“王上。”來人眉眼溫軟,頭上斜插一根通體純淨的青玉步搖簪,身披白色貂裘,好似冬日裡的一捧美雪。而她身後半步則跟了一個同樣眉眼低垂的少女,少女峨冠博帶,朱顏烏發,光是站在那就好似千斛明珠耀眼。“父王。”少女畢恭畢敬的作揖,過後正對上錦文的視線,便衝她微微一笑,錦文本想也回笑,卻不想賢妃早將她的小動作看在了眼裡,又往她的屁股蛋上扭了一把。賢妃見了王後臉上先是一變,很快就恢複了鎮定:“王後來得正好,我正同王上說呢,長公主明知我家文兒年少無知還故意騙她從神殿窗杦上跳下,這不擺明了想害死我家文兒麼?”“哦?”王後轉頭看向錦元:“元兒,可真有此事?”錦元答道:“文弟弟是爬上了神殿的窗杦不錯,但元兒並不知他為何會突然跳下來,當時我也嚇了一跳。”王後笑語吟吟:“事情解決了,錦文頑皮,無視了神殿的規定故意爬上了神殿的窗邊,還莫名其妙的跳了下來,若非元兒反應快,及時喊了宮人,怕是今日賢妃隻得孤身一人來告狀了吧?”賢妃被氣的半死:“你!”一來二去君主也看的明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錯罰了誰他都於心不忍,更何況,他淡淡的掃了錦文一眼,如今這孩子看著也沒什麼大礙,他道:“行了,我會派人將神殿的窗戶再加高幾分,至於錦文,同太醫說道一聲,若是需要什麼珍貴藥材儘管從國庫裡拿,莫要讓孩子落下病才是。”“賢妃娘娘。”君主的話音剛落,錦元便從隨行的宮女身上接過一個檀木盒,她將盒子送到賢妃麵前:“這是前些日子父王送我的天山雪靈芝,可我身體安健,加上這又是稀奇之物,便一直沒舍得吃,沒曾想到文弟弟那日一摔竟這般嚴重,我今日便借花獻佛將這雪靈芝送給文弟弟了,希望他能快些好起來。”錦文從未見過自己的娘親臉色竟會如此難看,偏不巧君主又在旁笑道:“元兒這般善良,對待兄弟姐妹們又毫不吝嗇,怎會去故意誘文兒呢?我瞧這裡麵定是有什麼誤會,賢兒你就莫要推阻了,收下吧。”賢妃強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那我就代文兒謝過長公主了。”錦文跌落神殿一事,就這樣徹底被蓋棺了過去。春風一吹,錦文便將這件事壓在了心裡,那根天山雪靈芝被賢妃拿去煮給錦城喝了,除了偶然來他這邊唉聲歎氣背地裡咒罵一頓錦元之外便彆無他事,對此他不能怪她,如今這一切來之不易,他娘走的每一步都是踩著淚的,他知道。躺在床榻上的那些日子,錦文總忍不住拿了紙筆去繪那日在窗戶上所見的錦元側臉,卻在筆提到一半時又草草將他揉了去。隻可惜,神殿的窗杦被加高了不少,恁是他爬高上樹也無法再去推開那扇窗戶,閒來時隻能蹲在神殿的後麵,似乎這樣就能和大姐姐靠的近一些。小孩愁生不愁長,春來秋去,錦文就長到了十二歲,約是有他大姐姐福至心靈的加持,他出落的好像比同齡的少年更快一些,更像是微微露角的小荷,透著少年瘦削的清亮,便是那時,錦元每日上午終於得了空閒可以與他們一塊念書。此前為了不擾錦元清修,君主特地請了夫子進神殿裡麵教書,說是如今錦元與神靈已經建立好聯係,無需日日守在殿中了,君主又怕她獨自一人悶了,特地讓她去了官宦子弟的學堂,與眾人一起學習。錦文此時已是心有淺薄城府的少年了,但是聽到這個消息時內心依舊漾起漣漪,可臉上卻不敢表現分毫,因為他娘,賢妃板著臉同他說道:“錦元錦元又是錦元,王上當真是將她捧到了心尖尖上了,錦城怎麼能及她!”她娘一向厭惡錦元,這並非什麼稀罕事,可不關他的事,錦文次日便早早到了學堂,卻發現與她大姐姐一同來的,還有一人——鎮關大將軍薛簡的遺腹子,薛上。學堂子弟皆為高官皇貴嫡子,其中非不曾見過出類拔萃之輩,儘管如此,也被少年人的氣勢也震到了。少年人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一身緞袍玄衣襯得他身形挺拔如鬆,一根鎏金發簪將長發悉數束於腦後,刀削似的眉眼睥睨眾人,似毫不介意流露對在座各位的鄙夷,整個人利落俊朗的像一隻翱翔在草原上的鷹,硬將自己與一眾小屁孩拉開了距離。哪怕他長得潘安在世,錦文也對他提不起興趣,他昂首往學堂外看,四處尋摸著錦元的身影。夫子翻開書卷,正準備授課時,才看見亭子外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笑眯眯的人兒,錦元毫不為自己的遲到而感到愧疚,見夫子看見自己後徑直進了學堂,一屁股坐到了薛上的旁邊。錦文臉上因為錦元的到來而浮現的笑容漸漸消融。錦文坐在薛上的身後,稍微斜過身便能看見錦元的側臉,夫子講的課沉悶無聊,唾沫飛揚講道治大國,若烹小鮮。錦文就被一聲“咕嚕”給擾了神,原來是她的大姐姐肚子在咕咕叫,這一叫將夫子的臉都叫的鐵青,夫子是個不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之人,當即用書拍了桌子,氣的山羊胡子迎風顫抖,痛斥道:“混……過分!”千寵萬嬌的長公主就這樣被老夫子拎著去罰站了。夫子是個精明人,乃是當朝前任大學士,朝堂之上的常青樹,除卻讀書人自帶的桀驁氣還留了半世的油滑肚腸,他深知錦元脾氣好在她麵前擺些架子無妨,可若是讓偶然路過的君主與王後見了那便是往心裡去的大事,於是將錦元堪堪放在了學堂的內側的廊簷邊,站在錦文與薛上的中間,一來方便君主和王後來時讓她可以跑快些回去,二來也好讓錦元不落下這堂課的課程。錦文以書本掩了麵,假意與眾人一起跟著夫子搖頭晃腦背誦詩文,一邊偷偷斜眼瞧著她大姐姐,卻見大姐姐不知從身上何處摸了一塊糕點,看似假意低著頭愧疚,實則正拚了命往嘴裡塞,嘴巴塞得鼓了,就以兩手捂麵,好似在低低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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