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百年隱秘(1 / 1)

陳錦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饕餮”了。這個神秘的陳氏族群,是江湖百年前最出名的刺客集團,其存在時間極短,但對曆史進程的影響又極大,說起其發跡史,卻也令人覺得匪夷所思。百年前哈裡莫一世和周長清的角力中,曾經出現過一個暫時的停頓,即明明已經步步緊逼,打下大烆三分之二領土的蠻人,沒有在大烆最虛弱的時刻給予其致命一擊,而是停下了進攻的腳步,在大小散關原地駐守了長達十三天。也正是這一停,給了大烆反應的機會,周長清的第一把刀和第四把刀終於趕到大散關,開始了十三年的拉鋸。這裡麵的隱秘,真相大白之時實在也令人哭笑不得。散關是進關的最後一道關隘,隻要突破了這裡,就可以進入關中一闊千裡的平原地帶,那個時候蠻人的鐵蹄將勢不可擋。散關之前的所有關隘要塞,似乎都丟的太快,甚至說是沒怎麼發生抵抗拱手相讓也不為過——諸如秦關這樣的一座正常的軍事要塞,在蠻人的進攻之下單方麵被屠殺,竟然連五天都擋不住。大烆軍事力量糜爛如此,實在令人難以置信。而哈裡莫更是不存在看不到大烆其實已經非常虛弱的這個機會,在最後關頭放大烆一馬的心理。唯一的原因是在大散關前,哈裡莫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連續幾個晚上,蠻人的低級軍官大量死亡。自然是饕餮們做下的好事。——《帝國通史·卷二·隆武之亂》“百年前,我陳氏究竟身犯何罪,法犯哪條!值得你堂堂青雲掌教親自下此毒手,誅絕我一族之人!”陳錦聲嘶力竭地吼道。鹿修玄沉默半晌,麵色顯得十分複雜,連聞人也覺得十分奇怪,眼前這位青雲掌教,分明是十惡不赦的滅族屠夫,帶北蠻狼騎進入大烆的通敵大犯,可偏偏自己卻絲毫恨不起他來,反倒時刻有一個念頭纏繞在心——他有苦衷。鹿修玄這次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陳姑娘,你可知,為何你陳氏一族,全族上下數千人,傳承數十代,卻隻有你一人能夠並吞諸刃?”陳錦怔了怔,道:“族長曾說我天資聰穎,能人所不能,此有何奇怪?”鹿修玄道:“你自詡天資卓爾,比當年以一人之力接我二十八道天雷之族長,如何?”陳錦一時語塞,道:“自是不如族長的。”鹿修玄嘿嘿一笑,道:“你陳氏自稱饕餮,可依我看,真正能夠配得上這個稱呼的隻有你而已,你既然自知天資不如族長,那麼為何族長隻能持刀一柄藏於血中,而你卻並吞八柄尚嫌不夠,且每一柄都能使出刀刃的最終力量?這些你想過嗎?”聞人一聽還愣了愣,哪來的八柄?但隨即一想,明白了,那柄黑色的長刀給了我,現在還在我身體裡跟我鬨彆扭呢。鹿修玄忽然劈頭說道:“若是我告訴你,那一族之人,並非你親生血脈,你將作何考量呢?”轟隆!天門裡的紫雷忽然起了個霹靂巨響,像是不滿鹿修玄一語道破天機,揭開塵封已久的隱秘。陳錦呆若木雞,愣在原地,癡癡望著黑雲漫天,顯得萬分虛弱,半晌才道:“你這話……是為何意?”鹿修玄的臉色並無悲喜,像是在喃喃低語,隻聽他說道:“這世上的芸芸眾生,學文的,想著成就儒聖,習武的,想著以武入道,修道的,想著早登仙界,大抵凡人修行,不過是為了‘長生’二字,靠著前輩聖人們留下的一鱗半爪,苦苦參悟,運氣好的資質夠的,入了聖境便已是巔峰,若想再進一步,便如同泥牛入海,弄個身死魂滅的,也不在少數,那種逍遙仙境,自我道教張聖人乘龍直上九重天後,已經數千年沒有人能夠達到了。”“非我自誇,我本是青雲自張聖人之後,最有希望飛升之人,可是偏偏天意弄人,在我最迫切想入仙境之時,任我如何修行,都始終無法跨過那道門檻,於是,我想了個歪法。”他頓了頓,似乎十分不想回憶起那段往事,“我聯係上了你們陳氏一族的族長,表示願意參與你們家族當時的一項計劃中,並願意提供幫助。那個計劃的名字叫做:火種計劃。”火種計劃?陳錦一聽,心裡驚道:那不是當家族預感到要遭到滅頂之災時,提前將少數資質優越的人保存於底下的保命之計嗎?與他何乾?鹿修玄繼續說道:“我至今都佩服你們族長的魄力和大膽的想法,他提出了一個……構想,世上已經數百年無人飛升,無人知道究竟為何,依他所想,修行一途,登臨聖境並不太難,可為何聖境之後少有登仙境之人呢?大抵因為一旦登臨仙境,天門便會即刻打開,召其仙人立刻飛升,無法留下隻言片語給後輩指導,這樣就成為了一個知識的斷層。”聞人聽罷大大地腹誹起來,這群老妖怪,果然眼光不是一般的刁,這世上入了聖境的人兩隻手都能數的過來,哪個不是有名有姓,江湖上流傳數百年的傳奇人物,到了他們嘴裡,就變得如此不值錢,不過聽他這麼一說,倒確實有幾分道理。“所以他提出的計劃就是……騙開天門!前輩是如何飛升的,無人清楚,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認的,即天門相當於一個檢測工具,能夠迅速判斷修行之人有無飛升之質,那麼既然無法從前輩仙人那裡得到指點,何不人為地製造出縮小化的仙境之力,將其存放在特殊的嬰孩體內,令其誕生之際,若是天門開了,便瞬間阻斷其絕大部分的力量,使天門自行關閉,再觀摩並學習這位嬰孩修行並完成登仙的全部過程,這樣一來也就從側麵達到了目的。”鹿修玄輕輕一歎,低聲道了句罪過,繼續說道:“但是這個實驗僅憑他一族之力是無法完成的,我當時被飛升迷住了心竅,所以欣然應約,前去相助,作為回報,我要求親眼見證‘神’的誕生。我相信這對我的修行之途大有裨益,甚至能夠借此一觀得到極大的領悟,突破仙境。”鹿修玄頓了頓,看著陳錦,繼續道:“他們把這個製造出來的人,稱作‘偽仙’。”陳錦聽到這裡,登時如同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心裡起了萬千個霹靂,隆隆作響,仿佛要將她吞沒了一般。陳錦,表字江山,號煒仙。陳煒仙,成偽仙?“一……”陳錦低沉著聲音,猛地吼道:“一派胡言!賊妖道!想阻我報仇,何必編造如此荒唐謊言,離間我親族之情!我絕不……”“元祖之血。”鹿修玄仿佛早已料定她不會相信,輕輕巧巧地就把這句話甩了出來,“這就是為什麼你能夠吞食多柄饕餮之刃,而彆的族人不行的原因。”陳錦劇烈地喘息起來,低聲道:“不可能的,元祖之血早就不存在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鹿修玄不去理會她的失態,道:“元祖之血,應該說你們‘饕餮’僅剩的元祖之血,全部都用在了你身上。”“但是很遺憾,計劃失敗了。”鹿修玄的聲音沉重了幾分,“我不是說實驗失敗了,畢竟你這樣一個大活人還站在我們麵前,你確實被成功地製造了出來,並且成功地騙開了天門,就這樣你這位糅雜了數位聖人的力量和你本族元祖之血的合成體,逐漸開始了成長。我見證了你的誕生之後,明白了登仙的基礎條件便是煉成百道命雷,於是也就回到了青雲,開始了閉關。”聞人看到陳錦臉色不對,趕緊上前扶住,問道:“說了這麼多,這與你殺死陳錦他們一家有何相乾!?”鹿修玄道:“我說了,計劃失敗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吧?饕餮之血是被詛咒的血脈,血越純越糟糕,所以你們一族才需要戴上龍冠,將大部分力量束縛住,但你和彆的族人不同,你體內的饕餮之血太過精純,隨著你的成長,你的力量開始失控,你會時不時地陷入無意識狀態,並且被饕餮之血的本能所控製,開始……破壞。那是你的本能,就像餓了需要進食,累了需要休息,你無法拒絕。起初你被控製的時間尚短,破壞力也有限,但隨著你年齡的增加,本能的覺醒也漸漸加深,終於有一天,需要你們的老族長出關,才能勉強把你打暈製服。”陳錦一邊聽,一邊回憶起當初自己好像確實有過好多次昏迷,可每次醒來自己都躺在床上,族長爺爺親自來告訴自己是“病了”,可大家都沒有告訴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漸漸地疏遠著自己,自第一次“生病”以來,她始終覺得自己生活在一片潔白無瑕的雪地裡,積雪盛大而空曠,隻有她一個人的腳印。“陳氏決定內遷。”鹿修玄的話如同驚雷一般,把陳錦從回憶裡敲醒,提示她終於來到正題,“但是沒有帶上你。”聞人心裡猛地咯噔了一下,一個詞迅速出現在他的腦海裡:拋棄。鹿修玄繼續道:他們的打算,是讓你永久沉睡在冰窟之中,並舉族內遷,遠離你,遠離你體內的那個惡魔。他們這也是不得已之舉。”聞人發現陳錦的全身開始顫抖起來,他趕緊安慰道:“沒事沒事,這老頭說不定是胡說,不,肯定是在胡說,哪有一整族之人都給你嚇跑的道理?”鹿修玄道:“此事,我也疑惑,但卻是她族長親口所說。”“舉族內遷之際,恰值北蠻與大烆全麵開戰,你陳氏一族在大散關,也就是如今納入蕩陰七城的鐵龍關處,事有不諧。”鹿修玄低聲歎道:“當時我恰好也在鐵龍關,領導江湖勢力,共助大烆對抗蠻人,蠻人攻勢急驟,我等一眾江湖之人斷不敢開城放你們進來,而那時的隆武帝周長清又親下聖諭,一道交由陳氏族長,親許他一族之人若是能將北蠻攻勢阻滯七日,便允他入關,而另一道聖諭,”鹿修玄頓了頓,低斂雙眉,道:“是叫我在援軍趕到之前,無論如何,決不可放開城門,若有必要,便將你們全數誅滅,也絕不怪罪……”聞人心中大驚,旋而大怒,心裡暗想:隆武帝這一手耍得陳氏一族團團轉,即便他們是蠻人派來騙開城門的細作,也能保證在充分利用他們力量的同時,絕不會讓他們對自己有半點損害,考量之深遠,心計之毒辣,遠遠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所以,你就把我族人全殺了?”陳錦低著頭,冷不丁地問道,聲音嘶啞得不像是本人。鹿修玄道:“是我殺的。”他頓了頓,道:“元祖之血失控後的本能釋放,並不隻是單單體現在你的身上,而是隨著日久天長,會慢慢輻射到其他族人身上,激活他們饕餮之血中或稀或濃的本能,這也是全族之人為什麼把你封印了還要舉族遷走的原因。而那個時候,隆武帝的聖諭,恰好將你們本能釋放的臨界點破壞了。”“鮮血,大量的鮮血,成功地誘發了你們最原始的本能。”“事情失控了,你們開始……濫殺,並且保留了自主意識之前唯一的一個念頭:要求入關。”鹿修玄的聲音第一次顫抖了起來,“即便是沒有那道聖諭,我也無法讓近四千頭殺人的野獸入關。我……殺了他們。”“想來也是可笑,鹿修玄啊鹿修玄,修道修仙究竟所為何來?我找到飛升之路是因為你們陳氏一族,而我決定放棄成仙,自絕仙途也是因為你們啊,哈哈哈哈哈!”鹿修玄朗聲大笑道,好似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命雷一旦用掉,就永無飛升之望,可笑我輩修行之人朝思暮想的天門,竟是如此無聊之物。”“我等你好久了,從你一進北蠻,我就知道了,所以我不遠千裡領著陳獵來到此處,為的便是向你們,世上僅存的兩位陳氏族人解釋清楚,可我發現,如果當初沒有這個實驗,或者我拒絕你族長的邀請,日後的慘劇也就不會發生,好像無論怎麼說,錯的都是我們這輩想成仙想瘋了的老妖怪。你的族長已惡果自嘗了,如今,便輪到我了。”鹿修玄說罷,再一次舉起了他那枯槁的手臂,將所有紫雷,儘數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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