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驢車行路遠 聞人談道心(1 / 1)

“青雲山一月遊?”陳錦吃了一驚,天下道法出青雲,無數修道中人心中的聖地,從不對外開放,就算是當朝皇帝也得提前得了允許才能進山,可聽聞人說來,卻說得這般不值錢,仿佛自家後院,說進就進。聞人頭也不抬地繼續收拾著自己的包袱,昨晚的事情結束以後,銀先生找了家酒館將一行人安排了當,便先行離去了,臨走前還不忘交代聞人完事後儘快去京城尋他。那個叫鐘小草的織命,後來竟也不知去向。唯一令聞人有些擔心的便是阿福,可是看它呼呼大睡,睡醒就四處粘人要吃食的樣子,好像也沒什麼大事。他將幾塊細碎銀兩放入懷中,緊緊拍了兩下,才不緊不慢地答道:“對啊,去那裡弄點藥。”陳錦瞪圓了眼睛道:“弄?怎麼弄?你該不會是去偷吧?”聞人理了理靴子,拽緊了身上的包袱道:“說得這麼難聽,天材地寶有德者取之,況且我又不是拿去賣錢發財,是救命!救命!再說了,最後這些藥還不是用在你們身上,不識好歹,彆以為銀先生幫你把那‘七日殺’的藥力排出來了就沒事了,餘毒未儘懂不懂?還有,逼我吃那把刀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聞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陳錦麵前完全擺不出他在尋常人眼裡的那種中正平和的君子氣度,總想著壓她一頭,捉弄捉弄她。陳錦聽了一滯,頓時滿臉賠笑道:“哎呀這樣說得我多不好意思啊,你吞的那柄刀,雖然不能說是十全大補湯,但好歹也是有一點用處的嘛,何況銀先生不是也把副作用給你裝在那個小盞子裡了嗎,你收好不把它放出來不久好了。咱們往後是一條道上了,有什麼事你給我打聲招呼,聖境以下,我保證把他腦袋擰下來當球踢,不過你說的地方可是青雲山啊!神仙修道的地方,你就不怕采藥不成,倒被神仙抓了去,抽筋拔骨,放在丹爐裡煉成渣渣?”聞人一臉無語,說道:“怕!怎麼不怕!這不是專門請你來當保鏢了嘛,你‘饕餮’打遍天下無敵手,小小青雲山自然也不在話下。東西收拾好了沒有?青雲山在大烆的西北邊疆,離這裡可有些路程。”陳錦一聽他給自己帶高帽,頓時心情大好,嘿嘿地拍了拍自己身後的包袱:“早收拾好了。”“行,去把那兩小丫頭叫起來,告訴她們準備上路了。”聞人話音還未落下,裡屋的一扇門吱呀一聲打開,兩位俏生生的姑娘站了出來。如月畢竟年紀較大,向著聞人道了個萬福,才說道:“師傅吩咐我二人跟隨聞人先生,一路上先生若有甚麼需要,我們一定傾力相助。” 說著,將一塊墨黑的牌塊拿了出來,遞給聞人,“這是師傅的通天牌,一路上若是遇著我天羅堂口,牌到如人到,儘可給先生提供些方便。”聞人接過那身牌,係在腰間,道:“嘿嘿,銀老頭心地倒是不錯,這塊牌子將將夠補償前幾日打壞的那些硯台桌椅了。”又對如月說道:“行了行了,銀先生都走了,你不用跟我這般作態,咱們打小玩到大的兩個人,你倒是叫起我先生來了。”如月抿唇一笑道:“那怎麼敢啊,你現在可是上醫閣的現任主事人了,我還是天羅底下不知名的小嘍囉呢,見麵當然要講禮數啊。現在有了腰牌,不嫌我麻煩了?”聞人尷尬一笑,岔開話題道:“另一個小姑娘呢?”如月拉了一下藏在她身後的那個小妮子,柔聲道:“阿莎,快出來見過聞人先生,這一路上,還得仰仗他給你治病呢。”阿莎的臉色完全看不出是嗜睡之人,到底是怎樣被織命所害,銀先生也一直不肯提起,此刻正是她能夠醒來的那三個時辰,隻見她緊緊攥著如月的衣角,有些靦腆地從她身後鑽出一個小腦袋來,小小聲說道:“見過聞人大夫。”話還沒說完,又藏到如月身後去了。如月揉著她的小腦瓜,說道:“這孩子有些生人,行李我都收拾好了,隨時可以啟程。呃,不知是乘轎還是上醫閣專有車馬接送呢?”聞人一聽,麵色有些窘迫,道:“你們跟隨銀先生出行都是如此嗎?”如月仿佛習以為常一般說道:“這也分情況,若是當地有堂口,便可乘轎,無堂口便就近購置馬匹,若是道路有些遠便雇一輛馬車,畢竟出行在外,雖然我等修行之人並不貪圖享受,這點腳力還是須得替替的。”說罷,如月看見聞人臉色,不禁奇道:“聞人小子大夫,你上醫閣該不會已經窮到……”話未說完,門外響起一聲響亮的吆喝聲:“呦咯咯~聞人大夫!上車來罷,前日你說想要搭我這車出趟遠門,我特地叫我婆娘把這車拾叨了一遍,統刷洗乾淨了。”聞人嘿嘿笑道:“走走走,車當然是有車坐的,咱們出發。”陳錦這隻饕餮鼻子比尋常人靈上幾倍,她早見聞人陪笑臉就知道這小子定是被那如月說破心事,使鼻一聞,頓時一笑,卻也沒作聲,跟著一起出去。隻有如月和阿莎看清了來人和車,頓時目瞪口呆。異口同聲道:“驢,驢車?!”聞人盤著腿,多日來幾乎沉默不語,而陳錦坐在他旁邊,百無聊賴地卷著自己垂過耳朵的長發卷著玩。如月兩姐妹緊緊縮在車的一角,看著這兩人並無絲毫不適,反倒還有些怡然自得,顯然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環境,頓時大是委屈,其實這也怪不得她們倆,聞人自幼跟隨他師傅四處漂泊,那時上醫閣便已經式微多時,他們四處為人治病,大烆的江山幾乎都留下了兩人的足跡,偏偏老天爺愛捉弄人,疑難雜症多愛生在窮鄉僻壤之人的身上,奇珍藥材就愛長在怪崖嶙峋之地,故而所遇見的環境比這糟糕得多的都有;陳錦就更不用說了,本就是無家可歸之人,偏身份特殊,心中又懷大仇恨,哪裡還顧得周圍環境,但要活著,但求有朝一日找到仇家親手殺滅才罷。唯獨如月這兩姐妹,雖說修行亦大艱苦,但是她們所在天羅這幾年正是勢頭正旺之時,又是天羅主事人座下的入室弟子,什麼時候不是錦衣玉食伺候著,彆提出行車馬接送了,若是她們說乘過龍,多半也不是哄人的話。聞人指著一份老舊的地圖道:“咱們一路北上西北行,行到滄州城,找到客棧住下,休整幾天,就算是到了青雲山了,隻有三天的路程,還不算太遠。”“什麼?還要在這個車上待一天?!”阿莎失聲道,這個小丫頭正是七八歲狗都嫌的年紀,和人熟絡了以後簡直和之前是兩番麵孔,相比性子清冷的如月,活潑得多。聞人說道:“不然呢?這已經是最近的路程了啊,好在咱們上醫閣離青雲不算太遠,要是從你們天羅總部開始走,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哩。”阿莎掰著手指嘀咕道:“哼,從天羅走有漂亮的馬車坐,有大轎子,有大船,還有馬可以騎,不知道多開心呢。能不能讓那頭懶驢跑起來?我看它走得慢吞吞,真是氣死人了。”那趕車的牛五回頭道:“大小姐,你可不能這麼說啊,這驢比不得馬,脾氣壞,你要加力抽它,它跟你頂起牛來,就半步也不走了嘞。”如月聽罷,輕輕歎了一聲,半晌,忽然打了個響指,一層透明的膜頓時將幾人罩住。幾乎在一瞬間,陳錦站到了聞人的身前,冷冷盯著如月,如月輕笑一聲,絲毫不懼,而阿莎似乎被嚇到了,趕緊鑽進如月的懷裡,小小的車廂裡空氣霎時便凝固了。聞人笑了一下,拉了拉陳錦的手,示意她沒事:“是她們天羅的小玩意兒隔音簾。不是什麼害人的東西。” 陳錦哼了一聲,這才退到他身邊坐下。如月笑道:“你倒是招了個好下手啊,看來多半能保護得你周全。”聞人說道:“我上醫閣沒有手下一說,她是我店中的人,有什麼要問的就趕緊問吧,我記得這隔音簾製作起來貴得很,又是一次性用品,使用還有時間限製。”如月輕聲道:“這點小錢我天羅還算花銷得起,我確實是有點事想要問你。”“那一夜織命說的話,你信幾分?為何要算與‘主角'的緣分?”“主角誒!如果按她說描述的那樣,都是有大氣運的人,就算不能交好,也不要聞人反問道:“你覺得咱們周遭的世界很爛很混亂嗎?”如月答道:“有一點,但是也沒她說得那麼糟。”聞人抿了抿嘴,眼神有些玩味,他說道:“你是天羅主事人的入室弟子,高來高去,自然少有機會看到人間煙火,咱們大烆,商賈大戶要吸血,朝堂權貴要吃髓,織戶累得患了眼疾,掙下的工錢不夠半件錦衣,你相信嗎?人也可以是一次性用品哩!他們一旦治不好病,往後的日子就算是廢了。如月呆了半晌,像在細細回味聞人的話,半晌才問道:“那你是全信咯?”聞人答道:“不,我信五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我隻是個普通人,我不太認為我真的如織命說的那樣身負氣運,這是我很早很早就告訴自己的事,世界的舞台留給英雄們,我隻想當個收放幕布的小雜工,我會為舞台上的人感動,歎息,熱淚盈眶,悲憤不已,就像翻開每一本書一樣,不論內裡故事多麼精彩,合上了就是合上了,不可以被他影響我的正常生活,也絕不能有跳進去參加演出的想法,我永遠都追求明白透徹,把世事看淡,把人情看通,顯然,入局者無可自拔,自然也不可能保持這種清醒的意識。現階段最要緊的事不是想著織命說了什麼,而是想著趕緊去青雲采藥,把阿莎的病解決了,然後我和陳錦北上,去尋我師傅。這是我自己的道。”他故意沒提去京城尋銀先生,和如月成親的事,隻是如月好像並不在意,沉默片刻後說道:“你逃不過的。你早已入局了。”聞人一怔,說不出話來。如月看著他吃癟的樣子,半開玩笑半認真,輕輕笑道:“你遠不如從前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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