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秘密(1 / 1)

水龍吟 鰻魚Tech 2346 字 3天前

一場綿長的秋雨將收未收,山野間的紅葉稀稀落落,顯得孤寂又頹敗。乾元縣真不是個養人的地方,一入秋冬,便濕冷難捱,見一麵暖和的冬日比見九五之尊的皇上還難。剛一入冬,薑渙麵臨更加棘手的問題,今年收成不好,米價高漲,百姓們怨聲載道,歹人伺機作亂,殺人越貨,打家劫舍,層出不窮,他不得不起早貪黑率領人去附近視察。薑渙騎在馬背上,心裡埋怨趙譽這個混賬玩意,就是變個法地來折磨他,得找一個合適的由頭早早摘著一頂官帽。行至一片荒墳堆,眼尖的薑渙看見了那東倒西歪的石碑林蜷縮著一個白色的身影,遠遠望去,似乎是一個孩子。何栐每日巡視,自然認得此人,“這是孟遠生的孩兒,孟遠生過世後便安葬在這裡,白日孟張氏去漿洗衣服維持生計,兩個孩兒便在這裡。今日怎麼隻看見一個。”薑渙側頭問道:“你打聽到孟遠生的事了。”“向街坊鄰居一問就什麼都知道了。”何栐說道。“他們一家原本是住在京城,孟遠生在京城大戶人家裡當小廝,算不上的自由富貴,可是也衣食無憂。可是好景不長,孟遠生的東家犯事被抄家了,當官的被斬首,男的流放,女的充為官妓,他們斷了生計,母子便回到了乾元縣的老家。”“東家被抄家了,按理家中的仆役應該被重新典賣,怎麼她們跑出來了?”薑渙眺望著荒墳裡那宛如豌豆大的身影,靜靜地聽何栐說下去。“這我就不知了,她們對京城的事情忌諱如深,鮮少說起。母子三人回到了老家安定下來後,卻遲遲沒有孟遠生的消息。以為他在京城另尋到活計,誰知道一個月之後,居然慘死在段三刀的刀下。”“去看看。”薑渙下馬走去,那豌豆大的身影察覺到身後的動靜,轉身一看,三人愣了一下,何栐認出來這是哥哥孟辛。他身上套著一件極其寬大的衣服,顯然是他父親的。大冷天被凍得嘴角發紫,鼻頭發紅,牙齒微微打顫,眼神卻明亮銳利,好似一枚鋒銳的小鋼針,要將薑渙刺個對穿。不知為何,薑渙恍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也有一個小男孩,也是這般的眼神。何栐出聲問道:“怎麼你一個人在這裡,你妹妹孟琳呢?”薑渙的目光越過瘦小的身影,落在身後的木牌上,那是他先父孟遠生的墓碑,身旁還有一個小一點的墳塋,薑渙忽然明白另一個孩子去那裡了。何栐瞧他渾身戒備,出聲安慰道:“彆緊張,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可你們卻害死了我爹。”孟辛年紀小小,曆經生死巨變,心智早已成熟,明白大人之間的笑裡藏刀。孟遠生沒死在乾元縣,也和薑渙沒有半點關係,卻三番兩次和此事摻和上,這是孟遠生的陰魂不肯放過他嗎?薑渙打量孟辛的身骨,“你想殺了我?你這身板還得練練。”孟辛狠狠地瞪著薑渙,大有此生勢不兩立的意思。薑渙:“你要殺我可以,可惜我不是你真正的仇人,你母親也說了我是奉了上頭的指令,你知道我上頭是誰嗎?不知道了吧,我們來做一個交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告訴你我的上頭人是誰?你要報仇也得有個對象。”孟辛沉吟了片刻,心裡頭有點猶豫了,恍然想起了母親叮囑過,眼前這人是個大惡人,萬不可和他來往,可是轉念一想他說的不錯,他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以後怎麼報仇?薑渙看出了孟辛的躊躇猶豫,想個法子打消了他的戒備,“我當著你父親的麵起誓,如有違反,就讓你父親拔了我的舌頭!”孟辛躊躇了半晌,顯然被薑渙繞進去了:“你想知道什麼?”“你爹是不是知道什麼秘密,導致他被殺。”孟辛老實回答:“他們知道齊烜赫大人枉死的真相。”薑渙戳了戳身旁的何栐,問道:“齊煊赫是誰?”“從四品的龍璋閣侍製。幾個月前因貪汙受賄被抄家問斬了。”何栐說道。“如此說來,孟遠生之前是在齊煊赫的府上當小廝的。”“齊大人是被冤枉的。”孟辛地說道。薑渙覺得好笑,“你怎麼知道,你有證據嗎?”孟辛斬釘截鐵道:“我爹說的。我爹是不會騙我的。他手裡還有一份名冊,名冊可以證明。”薑渙眉頭一擰,“什麼名冊。”孟辛也說不清,這個秘密是他離開京城之前偶然聽他爹說起的,有了這份名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隻要找到那一份名冊,一切都可以真相大白了,你們就死到臨頭了。”薑渙不禁訕笑了幾聲,不以為意。孟辛以為薑渙在嘲諷自己,心裡越發討厭他,不悅地道:“我都告訴你了,現在你告訴我是誰害死了我爹。”“我現在告訴你,一切的源頭都是皇上!”薑渙直言不諱,給千裡之外的趙譽結下了一個仇家,“是他下令查辦齊煊赫,又間接害你爹慘死。”何栐輕咳一聲,小聲提醒道:“二當家的。你毀謗皇帝可是大罪。”當著趙譽的麵薑渙也敢。孟辛怒從心中起,一想到對方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頓時膽怯了,自己這一生能夠殺了皇帝嗎?“你現在人單力薄,連你娘都保護不了,怎麼去報仇呢?”薑渙雙手抱胸,勸誡道:“要啟蒙讀書,要習武強身。等你真正長大了就能夠替你爹報仇了。”何栐無奈扶額,“二當家的你這是誤人子弟吧。”有這樣攛掇人的父母官嗎?這是不疼不愛的後爹吧。“當年我養父便是這樣勸誡我的。”薑渙看著盤旋在林間的霧氣,起起伏伏,濕沉地籠罩在上空。那時,他胳膊還沒有一棵樹枝壯,成日想得比樹上的螞蟻還多,他的養父深知他的小心思,便勸誡他,要報仇,就要先活命,要活命就得學本事。十多年後,他滿腹經文,一身武藝,稱得上文武雙全,依舊沒有為葛家伸冤,他時不時在想,這世間,也有你拚儘全力也無法達到的事情。如今,他仍舊這樣勸誡孟辛,他日後的路怎麼走薑渙不知道,隻是不希望他連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了,活得可悲又可憐。“天色已晚,你母親應該來尋你了,回去吧。”薑渙說完,騎馬回縣衙,駿馬飛馳在小路上,夾著寒意的雨水打在臉上,一片冰涼。當夜,濕冷的秋風灌入陰暗的枝懷縣大牢,薄弱的燭火不動聲色地搖曳幾下,一個矯捷的身影輕車熟路地越過了大牢的外頭,他屈指一彈,看守的侍衛應聲而到。薑渙一躍而下,拿起鑰匙,順著牢籠找過去,在最裡頭找到了段三刀。段三刀盤腿坐在了乾草堆上,膝蓋上橫放著一節木頭代替他的長刀,“當家的深夜前來,莫不是要找我喝酒的吧。”薑渙解下了腰間的葫蘆扔過去。“問你幾個事情。關於孟遠生的一事。”段三刀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味寡淡,但聊勝於無,黑暗之中犀利的眼神打量了眼前的薑渙,“當家的果真不怕死。”薑渙盤腿坐在了段三刀前麵,從兜裡掏出一包茴香豆,邊吃邊聊,“我曾經夢見一個白須老頭,他說我日後定能飛黃騰達,位極人臣。預言還未實現,應該不會死。”“也罷。你知道了也無用。就當是下酒的渾話。”段三刀喝了一口酒,琢磨著該從何說起,“和我的接頭是個管家,主人不便出麵,故而派他出來接頭,他是今年的新科狀元的古朗的管家。”“新科狀元古朗?”薑渙久居深山,連古朗是何人都不知。說起著古朗,段三刀眼中燃起了閒話的光芒,像極了街頭巷尾論人長短的長舌婦,“他是當朝的新貴,皇帝的寵臣。新任的戶部郎中,才華斐然又相貌不凡,而且頗有背景,這樣的人皇帝巴不得時時刻刻抓在手裡。”這等枝頭上的鳳凰和一個低賤的小貨郎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二人會有什麼深仇大恨?“他和小貨郎有什麼仇,難不成還和皇帝爭寵不成。”“他和古朗是無仇,可是古朗和齊煊赫有仇。齊煊赫手裡握有古朗貪汙受賄的證據。而孟遠生是齊煊赫府上的小廝。不知從何處拿到了那份證據。古朗知道此事後,便讓我替他清理礙事的。”段三刀說道。“新科狀元聖眷正濃,正是平步青雲之時,怎麼能夠讓齊煊赫來壞了他的事”段三刀說到此處,又喝了一口酒。“古朗便先下手為強,反告齊煊赫一個貪汙之罪,官兵從齊煊赫府上搜出了大量名貴的字畫,珠寶,金銀,地契,最後被砍頭抄家了。”殺害孟遠生的原因原來是那一份名名冊,想來也是被段三刀銷毀了。薑渙捋著下巴思忖片刻,細想有點不對勁,“齊煊赫既然被人冤枉的,孟遠生手裡又有證據,何不舉報反而是逃到這深山裡來。這等同於暗自幫助古朗嗎?這明顯不合理?”“當家的不知官海裡官官相護的道理嗎?即使他上繳了證據,以古朗權勢和地位又有誰得罪的起。”段三刀說道。“不知多少人找他辦事,趁機和皇上拉攏關係,也好要錢要官。古朗若想日後的仕途之路要好走,也不免身旁之人幫襯。”薑渙抱著一側膝蓋,“古朗若正如你所說的那般厲害,何必又在意一個小小的貨郎呢?不遠萬裡地殺一個人,你不覺得多此一舉嗎?而且為什麼栽贓在三狗身上,以你的本事,大可了事扶衣去。”段三刀沉吟了半晌,眼底浮現幾分猶豫和不解,薑渙瞧出了段三刀的心思,“看來這裡麵還大有文章了。”“並非我有意隱瞞。”段三刀乃是江湖中人,卻又是專職的殺手,亦正亦邪,他一生從未有所依屬,此生唯一不會背叛他的隻有手中的刀和兜裡銀錢。“這是他的條件,他讓我將孟遠生逼至乾元縣後再殺人,然後嫁禍在旁人身上。”“到了乾元縣再殺人?還要嫁禍在旁人身上?”薑渙十分費解,“為什麼?還怕冤魂去找他償命嗎?”“我亦不知,這是他的要求,我隻奉命執行。”他卻不知枝懷縣和乾元縣已劃分乾淨,殺錯了地點,更不知還會遇上薑渙這等棘手的人,最後將自己搭了進去。薑渙雖不知這一位新科狀元究竟在謀算著什麼詭計,不過他特意囑咐,一定有他的用意,“他想要殺人滅口,你知道了這麼多,就不擔心他殺了你?”“我身居江湖,認錢不認人。說出去也沒人信。”段三刀抱著酒壺感慨,“京城這個權利與利益的大漩渦,沒有誰對誰錯,隻有誰容不下誰。”大牢裡艱苦孤寂,沒酒沒肉,段三刀好不容易逮著一個人排遣寂寞,一說起來便說得沒完沒了,“說到這個事,記得二十幾年前也有一樁類似的案件,一個大官犯了大案,為了自己的腦袋,嫁禍到另一個人頭上。這事大夥都心知肚明,可是為了前程仕途,身家性命,誰也不敢說。”“這件事也是你做的?”薑渙語氣淡淡。段三刀搖了搖頭,“是我同門的師兄。”薑渙:“那個倒黴鬼叫什麼你還記得嗎?”“不知是姓李還是姓葛,忘了,誰記得呢?”段三刀語氣輕快,“連皇帝都喜新厭舊,下頭的百姓上行下效。誰還記得這件陳年舊事。”薑渙一口氣將壺裡酒喝了個乾淨,酒氣從喉嚨噴湧出來化成了淡淡的惆悵。外頭又下起了細長的小雨,地牢裡更冷了幾分,薑渙站起身來。“走了,改日再來看你。”“你今日找我問這件事,是要幫齊煊赫伸冤嗎?”對方這尊大佛還真是不好惹。趙譽跟前的新貴,巴結都來不及,誰會找死去觸黴頭。“自己的事情還搞不定,哪有心思去管彆人呢。”段三刀靠在乾草堆上,“下一回換竹葉青。”薑渙腳步一頓,“你不出去?以你的身手還是可以出去的。”“避避風頭,上麵的人要確認安然無恙,我才能出去。”刺客都有刺客的一套辦法,不然仇家滿地怎麼安全行走於江湖之間。薑渙轉身融入了夜色之中。西風漸漸急促起來,吹得窗外竹枝作響,時停時續。秋雨不分晝夜飄灑,籠罩在乾元縣上空的雲層似乎打定主意在此生根發芽了。縣衙的書房內,三狗在外頭的小榻上熟睡,豆大的燭光輕輕搖曳著,薑渙咬著紫竹筆頭,對著折子愁白了頭發。齊煊赫和他非親非故,自己肩膀上千斤重擔還未解決,陳年的冤屈也未洗清,何必多手多腳去管彆人的閒事呢?說不定屆時賠了夫人,又折兵。薑渙又熬了一夜,手腳冰涼,昏昏欲睡,燈油已經耗儘,晨雞報曉,白紙上一字未寫,索性擱下了竹筆,回被窩裡睡覺。南下的北風忽至,寒潮如潮水一般一重接一重,一夜之間凍病了不少人,體弱的挨不住便死了。薑渙率人處理屍體,以防瘟疫,又冷又餓,百姓暴怒,薑渙花了不少精力安慰,卻是治標不治本。再這樣下去,他揭竿起義帶著這一群人入山為匪得了。上頭遲遲不回複,周圍幾個縣令也是一籌莫展,以往都是開倉賑災,如今官府的倉庫裡顆粒不剩,當官的各個麵黃肌瘦,形如枯槁。好在當地有幾位心底善良的富家大戶開門施粥,挽救了一部分人的性命,為薑渙解了燃眉之急。可長期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薑渙為了這事愁得茶飯不思,頭發日漸稀少,剛處理完事情躺下休息沒多久,何栐在外頭敲門,薑渙精神萎靡,有氣無力道:“誰呀,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大人,出事了!”何栐語氣急促,“孟張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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